医院开门的时候大多不会太早,所以陆郁九点钟才敲响了裴向雀的门,裴向雀收拾了一下课本,最后把小钱包隐秘地塞到口袋里。
下楼之后,裴向雀跟着陆郁走到车库,待打开了车门,缩手缩脚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陆郁轻轻一笑,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带,瞧着他深色的眼瞳里浸润着光,仿佛有星星坠落其中,很想亲一亲,又怕前功尽弃,只能逞口舌之快,调笑着问:“想亲你的眼睛,给不给?”
裴向雀半懂不懂地听出个疑问的语气,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陆郁。
陆郁绕过车头,开了另一边的门,踩下了油门。
到达医院已经十点多钟了,医院门口有两个蹲守多时准备接待的人。他们远远的看到车上只有两个人,陆郁先下车,然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转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着他下车。
他们俩彼此对视,眼底都有异色。陆郁的手下太多,照理说也轮不上他们两个能亲自接待,不过因为才到宁津,人手不够,占了先来的便宜,才能在陆郁面前露脸。
那个年长一点叫陈锐,面上堆满了笑迎上去问好,“陆先生。”
陆郁微微点头,偏头看了跟在后头的裴向雀一眼,“带路吧。”
此事医院的门诊部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通。带路的两个人另辟蹊径,拐到了另一条路,人越来越少,走了好一会,还没到目的地。
陆郁回头,裴向雀有点紧张,拽着的衣角都已经皱巴巴的了。
他放缓了脚步,轻声说:“别怕。只是看病而已。”他这话重复了好几遍,又温柔又真挚,倒叫前头两人听的心惊胆战。
裴向雀听明白了,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步子稍稍迈大了些。
主治医生已经等了一个上午,才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得体,相貌分外英俊的年轻人,又过了几秒钟,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人随着前一个人的脚步一起进来了。
等两个人都坐定了,他翻来提前得到的资料,先是一字一句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向雀天生有点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张了张嘴,讲不出话,全身上下都在着急,却没有办法。
即使医生再怎么温柔耐心,裴向雀急得发抖,他太慌张了,更加听不明白,说不出话。
尴尬的场面僵持了好一会,陆郁打断了医生的再一次询问,抬手抚摸着裴向雀的脊背,像是抚慰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不着急,不要着急。”
医生有点难堪,但是心里也明白,这个孩子的病情,恐怕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的多。
陆郁一边安抚裴向雀,一边说:“这孩子害怕,还是先用纸笔交流,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们在里头耗费了小半天,那位医生才算是得出些结论,不过两个人正式开始用纸笔交流时,陆郁是自己去隔间的,并没有看到一个字。
这里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陆郁闲的无聊,从杂货里抽出一张纸,附带一只铅笔,轻描淡写的几笔,白纸上就浮现出人的一个侧脸。他年幼时学过绘画,也学过书法,还有许多,总之可以讨好陆成国的技艺,秋子泓都让他学过。可惜的是,秋子泓从来没捉住陆成国的心,不晓得他喜欢什么。后来在国外的时候,陆郁也曾用这些打发时间,不过到底是许多年未曾碰过生疏了,下笔又格外克制,到最后也只画出个大概出来了。直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大约是谈完了。
那个医生先是和裴向雀已经谈完了,和病人说病情,总是刻意往轻了的说,不过和陆郁这样的长辈监护人,就得实话实说了。
那个医生年纪不大,看完了病,眉头也没有松开过,头一句问:“您和患者是什么关系?患者小的时候曾经遭受过家庭暴力,您不知道吗?”
陆郁一怔,搁在木质桌面上的手指捏紧了,“我是他的舅舅,他的母亲远嫁,又早亡,两家不太亲近,许久不来往了。前些日子才去看他,觉得和寻常孩子有点不一样,父亲和继母待他不好,才带他来看病。”
医生恍然大悟,这和裴向雀对的上个大概,或许眼前的这位年轻的舅舅有些失职,但不是围观冷眼看一个孩子被那样对待。他稍稍放心,翻着病例,以医生特有的疏离态度说:“你这么说,倒差不多。这个孩子的病是由于童年一些过分的对待所致,若是那个时候送过来,心理辅导和药物控制,是很好治疗的。可现在他已经这么大了,这病……确实是,治疗大概是很难有什么突出的疗效了。”
陆郁很镇定地听了,他对于这个诊断结果也早有预料,毕竟前世请了那么多专家名医,也不过是得到了这个结果。况且还没有查出来详细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裴向雀的嘴和心都太严实,一个字也不吐露出来。再高明的医生也只能根据过往的经验推断,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童年阴影。
如今终于得到了证实。
陆郁不经心地笑了笑,手指间的骨头攥紧时发出细微的响动,“那,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医生一噎,犹豫再三,无奈地开口,“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面坐着的这个年轻男人会强逼自己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