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壁暗道再被打开,俞怀风走了出来,踏进房中,抬眼却发现一人正瞪着他看,不由愣住。
砚儿衣着单薄地站在夹壁几步前,发辫松散,面容困倦,却在强撑,似乎是从被子里爬起来的,看到他从墙壁里走出来,顿时惊愕住了,困顿的哈欠也只打了半个。
俞怀风揿下机括,夹壁缓缓合上,他走到砚儿跟前,俯身看她。砚儿惊奇不已,圆溜溜的眼睛越过他,望向他身后合上的墙壁,一手撑在俞怀风肩膀上,一手遥指那奇怪的地方。
将她指向后墙的手指合成拳头,俞怀风定定看着她,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她喃喃应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拿拳头揉了揉眼睛。
俞怀风手掌抚在她腰间,有些凉意,想必来了有一会儿了。他起身找了件袍子,裹在她身上,“为什么不睡觉?”
不待砚儿回答,他指间蓦地拈出一根银针,指向了她脑后。砚儿不察,上前一步,扑进他怀里,似乎困得厉害,道了句:“和师父一起睡。”
一手搂着她,一手拈针,在她后脑寻找穴位。既然被她撞见,便只能封住她穴位,忘掉今晚之事?。扑进他怀里后,这小公主便软绵绵的,完全依赖着他,慢慢沉入睡眠。
手指按上了某个穴位,银针蓄势待发。她轻微的呼吸声响在他胸前,低头看了一眼,女童绵密的睫毛抖了抖,脸蛋红扑扑,粉嫩的颜色。手中银针固定在离她半寸的距离上,迟迟未下。
小孩子的穴位是不是可以这样刺下呢?会不会造成她的不适呢?
眨眼间,指端发着光魄的银针便消失在他袖中。把她连着袍衣抱了起来,送回隔壁的房间。返身回来后,他不着痕迹地移动了暗道的机关位置。这才解衣卧倒榻上,心中浪涛却一层层袭来。夜访东宫,在内心深处不可碰触的地方又添了一道新痕。
见到她时,虽一眼看出瘦削了不少,但?本质的东西依然未曾改变。把脉不过是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借口,她看他的目光,虽然哀伤,却依然清澈,虽然提防,却没有躲闪。他也一眼就能确定,其实什么都不曾改变。
躺在枕上,他不由一叹,心中有三分安宁便有七分忐忑。他知她承受太多,他能怎样,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漠视。当?初她还在身边时,他便是以漠视的态度对待。她可孺慕,他却不能垂怜。
为什么是这样呢?
为什么上苍要开这样的玩笑?
月光从窗棂穿过,他乌发垂榻,月华却在闭合的眼角跳跃起一点晶莹……
残宵未尽,梦境纷乱,他蹙眉侧身,忽感哪里不对劲。身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
蓦地睁眼,紧挨着自己身边,同他共枕的柔软物事竟是两度去而复返的砚儿。
她睡得酣然,也一个翻身,小腿搭到了他身上,同时塞了一根手指到嘴里。俞怀风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想到上官那颜,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模样呢?
这样一想,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更是忍不住拿手轻轻捏了捏她脸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将她嘴里含着的手指拿出来,搭在他身上的腿给放下来。他侧卧在一边,渐渐入睡。
清早时,他还在闭目休憩,砚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在被子里扭动了几下,轻手轻脚钻到他身边,将脑袋拱进他怀里。自然知道是什么物事在动,他懒得睁眼,从侧卧改为平躺,接着睡眠。
砚儿一见温暖的怀抱没了,又不折不挠地继续爬,爬到他身上,以八爪鱼的姿势趴在他胸腹上,侧着脸一起睡。
虽然这个重量算不上重?,但?俞怀风还是醒了。从身上将她拖下来,却扯不动,八爪鱼贴得很紧。
“砚儿,下来!”
似乎是被发现了,砚儿不情愿地再度爬动,却不是爬下,而是朝上爬,直到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以俯视的姿态抬起在俞怀风面部三寸之上。
他露出严厉的目光,“还不下去!”
砚儿皱了皱鼻子,一骨碌滚了下去,再从侧面靠近他。她趴在旁边,翘起头,依然俯看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眼角,关切问道:“师父为什么哭?”
俞怀风看着她神似某人的目光,低哑道:“胡说什么。”
“昨晚师父睡着时,砚儿瞧见了。”
不再理她,他翻个身继续睡。
砚儿睡不着,也不敢再打?扰他,一个人睁着眼看着头顶。
日上三竿,两人才起床。俞怀风从隔壁房间取来砚儿的衣物,在见她胡穿一气也穿不上衣服时,他叹口气,将她身上缠在一起的带子给解开,再重?新一一给她穿上。最后,他还要充当?爹妈乳娘,给她梳头洗脸。
砚儿神清气爽地在屋内活蹦乱跳,俞怀风累得坐在椅子上思考以后还会遇到什么难题,他撑着头,靠在桌上。昨夜东宫一行,又耗去不少气力,再加上曾喝下望舒送来的不仅抑制修为而且极度伤身的卸功散,他身体已极度虚弱。
房内静了半晌,本来求之不得,却有些不同寻常。他转头寻那小公主,见她紧贴在一面墙壁上,试图寻找什么。俞怀风眉头蹙起,她年纪虽小,好奇心却重。
“砚儿,过来。”
闻言,她暂时离开了墙壁,跳到他身边,冲他眨眨眼,“师父?”
清澈得如要滴出水来的眼眸,灵动无比地看着他。俞怀风放在她脑后的手又迟疑了。砚儿顺势往他手臂内一靠,嗅了嗅道:“师父好香!”两只手在他袖间翻弄。
“砚儿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能。”一口应下。
“墙壁上的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说,否则,我就不教你?学琴。”
“……好。”她想了想道。
“也不要再去墙上寻找,以后我会告诉你?怎么进去。”
“好!”答应地十分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