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里四五个太医一番忙碌后,上官那颜才悠悠醒转。舒适的卧榻,舒适的玉枕,却独独少了某种抚慰人心的气息,缺了那份味道,她便知这里不是仙韶院。
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南贵妃爱怜的眼神。
“颜儿总算是醒了!”南贵妃长吁口气,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上官那颜坐起来后,才看清寝殿内或站或坐满是人,她诧异了一瞬,才想起自己落水的事。
满殿除了太监宫女太医等人,还有她在龙池边见到的劲装男子与玄衣男子。那玄衣男子此时换上了湖蓝锦袍,虽换了衣着,但那神色她不会认错。那与望陌极似的眼眉,以及可在宫内张弓的举止,使她当下便猜测了他的身份。
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东宫太子站起身上前,如墨剑眉下的瞳仁里露出几分笑意,“害姑娘落水,实是望舒罪过!”
上官那颜下不得床,只能在塌上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是那颜鲁莽,落水之事怪不得殿下!”
南贵妃瞧她神色谦恭,无半分埋怨之意,心道果然有堪为大事的潜质,不由笑着道:“颜儿落水,可是太子殿下舍身相救,还不谢谢殿下!”
上官那颜便在塌上叩头,“那颜惶恐,唯有拜谢殿下!”
望舒抬手止了她的重礼,淡笑道:“客气客气,原是我的不对!”将她拉了起来,见这少女秋水为眸烟霞染颊,不由多看了几眼。
南贵妃在旁将二人神色纳入眼中,但笑而已。
“圣上驾到!”殿外有太监扬声高喊。
殿内众人闻言,纷纷敛容,南贵妃与望舒也起身,同众人一道,跪于地上。上官那颜只得在塌上继续跪着。
寒筠一身黄袍迈入殿内,众人俯身拜见。
“都免礼!朕听说上官小姐落水,现在可无碍?”他径自走过众人,来到上官那颜跟前。
“已无大碍,陛下放心!”南贵妃起身到他身旁。
上官那颜心中惶恐,忙道:“不敢劳陛下挂心!”
寒筠俯身看了看她面色,松了口气,“无碍就好,朕也好向上官爱卿交代了!方才上官爱卿还向朕要女儿呢,这个上官廑,知道在大司乐那里要不到人,就向朕下手,呵!”
上官那颜心中一跳,紧张问道:“我爹爹知晓了?”
毕竟是少年人,逢事易乱,一心急便忘了礼数。南贵妃暗自皱了眉,虽知寒筠不会怪罪,但为了长远之计,将来还是得多多告诫才是。
果然寒筠只是哈哈笑了笑,“怎么,怕了?”
上官那颜心中百般纠结,垂头蹙眉。
“小那颜啊,你的事迹朕都知道。你也太小看你父亲了,你在宫中这么久,他怎会不知晓?因有大司乐替你挡着,他才故作不知。不过,今日他亲自向朕上奏折,拐弯抹角状告仙韶院舞弊,可不就是在埋怨大司乐么,哈哈!”
“陛下!”上官那颜求助地望着他,“臣女该怎么办?”
南贵妃扑哧一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傻丫头,看不出来陛下是向着大司乐的么?既然大司乐有心收你为徒,陛下怎会不成全!你爹爹那里,陛下还不好应付么?”
“放心!”寒筠拍了拍她的头,“朕允诺会还给上官爱卿一个饱学的小那颜,你爹爹还会说什么!”
“多谢陛下!”上官那颜顿时喜上眉头,笑得格外灿烂。
“不过,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入龙池,多危险!”寒筠话锋一转。
望舒随即撩起下摆,跪下道:“父皇,是儿臣的错!”
寒筠转身看他,斥道:“你怎还在兴庆宫?东宫风景不如这里是么?”他语调虽不大,但最后一句的寒意却令所有人都是一颤。
望舒心中更是一凛,正要说话,他身后一人随即跪下,“陛下!微臣有罪,因方才与殿下向陛下奏事后,在龙池附近见到一对金丝雀,殿下知陛下素来喜好小动物,便用了微臣的弓箭,想抓了金丝雀献给陛下,因而耽了些时日,还险些伤到上官小姐!”
寒筠脸色缓和一些,“卓将军快平身,舒儿箭法不精,以后不可纵容了他,尤其在宫里,伤到人便是罪过。”
“微臣遵命!微臣自今日起,入宫自禁兵刃!”靖北大将军卓然叩地允诺。
“禁宫终是禁宫,卓爱卿若是想打猎,猎苑大可纵马一展身手。”寒筠训诫一阵后,又转眸一笑,“卓爱卿与善舞的婚事,只怕还要等些时日,近来事情多,三日后便是舒儿的生辰,朕还真有些焦头烂额。”
“一切但凭陛下安排!”卓然垂首,眉峰凝定。
南贵妃这时打破僵硬的气氛,盈盈笑道:“陛下忙着嫁女儿,可别忘了太子殿下还未大婚呢!”
论起男婚女嫁,殿内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上官那颜在帝王后妃皇子跟前,旁观了一场交锋,才知兴庆宫这权势之地风起云涌之冰山一角,在这宫中立身安命之艰难。寒筠不动声色间,告诫了太子与受宠的将军,扬眉间撤了靖北大将军曾有的特权。
她置身风云之外,却也感寒风冻骨。然而,宫廷乐师置身宫廷,当真可脱离权势之外?
她强自支撑不适的身体,与南贵妃闲话了一阵才告退。
回到仙韶院已是向晚,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紫竹居,看到院子里徘徊的俞怀风,顿时一口劲松下,“师父……”
喊了他一声,她便扶着墙缓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