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州不愧是江南水乡,白日里春光明媚,夜里总是雨声潺潺。
那夜,展丞没有踏进孔妙禾的屋子。
她的笑颜灼伤了?他,也让他忽然失去了那点微薄的勇气。
或许阿禾离开都城,原本想要的,就是一个重新的开始。
一间铺子,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
他摸不准她对他的态度,对展丞的态度他尚且不清,更何况他是晏子展。
他的身子骨在万虫谷过后就很弱,受不了?寒气与湿气。
在雨里淋了?一遭,身体又?开始发热,整日整日做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身子支离破碎倒是其次,一颗心也七拼八凑的,所以半梦半醒,只敢听着雨声,不敢醒来。
也不知过了?几日,他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床边。
那灰暗的颜色不会是孔妙禾,他又?缓缓将眼皮掀下,声音有浓重的倦意:“什么时辰了??”
阿峰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凑上前说:“哎哟你可算醒了?,你可整整睡过去两日了,这都亥时了。”
展丞费力地点了点头,又?垂下眼睫,似乎不想说话。
阿峰毕竟热心肠,去给展丞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边。
一边还不忘给他汇报近况:“掌柜的脚好多了?,但还是不能经常走动,这几日华公子……”
展丞瞥了他一眼,淡淡的。
“华公子也每日都过来了。”阿峰坚持说完。
窗外?似乎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一点点滴在展丞心上,丝丝凉凉的。
他眼神很淡,望向渺远的一方,声音沙哑,只是问:“阿禾姐来过吗?”
其实阿峰也见过展丞暴戾下凶狠的模样,也见过他失魂落魄不能控制自己的模样,却在看到他如此平静的眼神时,心里发憷。
“没……没来过。”
但他还是要说。
哪怕此刻这个展丞仿佛看淡红尘,给点佛光就能立刻出家一般。
他也得劝他放下执念才?好。
展丞收回目光,疲倦地闭上眼,声音听不出起伏。
“嗯,知道了?。”
其实不用阿峰说,他也知道。
若她来过,即便他昏死过去,也能察觉。
纸糊的窗户被雨点打湿,一点点洇散开来。
展丞眼前也跟着氤氲了?一片湿意,空气凝滞,他呼吸都不畅快。
阿峰看在眼里,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阿展,我觉着,你可能该死心了?……”
“我感觉华公子对掌柜的是认真的,据说掌柜的都去过华府见过华老爷了,我猜他们有……”
有成婚的准备。
阿峰没忍心,用着悲悯的眼神看着展丞。
展丞咳嗽两声,惨白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胸腔剧烈起伏着。
阿峰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叹气:“阿展你也别太难过,你可能就是因为掌柜的救了?你,你就亲近她,过一阵子你就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是不是?”
展丞像是没听到,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有药么?”
“什么?”
“药,我要喝药。”
他得赶紧好起来。
阿峰“啊”了?一声,连忙说:“成,我去叫文婶给你煎。”
……
阿峰从来没见过这么喝药的人。
热腾腾的药,他仰头一灌,全倒进了?喉咙里,不知苦甜。
不知冷暖。
依展丞这个喝药的势头,第二日,他就下床干活了?。
阿峰一早醒来,见到有个人影在厅里扫地,惊得话都说不全了。
“阿…阿展?你好了?”
展丞笑:“好了。”
是真诚的笑,带着点雨后的清新,仿佛新冒出的笋尖,稚嫩又有活力。
阿峰又?傻了。
怎么一夜之间,阿展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绕到他左边,拍拍展丞的肩,问:“想通了??”
展丞点点头:“想通了?。”
“嚯,那感情?好,就是啊,想通了?就好。”
“嗯”
展丞忽地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对阿峰说:“今日如果华公子来,让我来招待吧。”
阿峰刚笑得欢,此刻笑容立刻垮下去。
“阿展,你……”
“放心”展丞朝他眨眨眼,“我不会做什么的,就是想开了?,想正式对华公子道个歉。”
妙哉。
阿峰想,这个展丞想来还是个会动脑子的。
知道自己没希望,倒还知道要讨好一下未来姑爷,也免得将来在酒楼里做事尴尬。
……
阿峰提前跟阿虎阿兴打了?招呼。
华庭来的时候,展丞上去迎。
孔妙禾坐在柜台后,眼神探寻。
展丞笑容真切,引着华庭落了座,还不忘招呼孔妙禾:“阿禾姐,华公子来了。”
孔妙禾被他这纯净的笑闹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低低应了?一声。
但他好像真的转了性,全程立在一边,听孔妙禾和华庭说话,十分乖巧。
下完单,还真的给华庭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向他致歉。
华庭受宠若惊,只说自己不是小气之人,不会为这点事就记挂在心上。
一团和气,展丞说完话也不多留,说着自己还要忙着招呼别的主顾,便走了?。
留下孔妙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几眼他的背影。
华庭闲闲地喝了?两口茶,神色惬意,悠悠说:“你这小伙计,还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