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榛冲出门口的时候,都没发现站在那里的程星临。
程星临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叫住他。
他刚才一直停在门口,也听见了他们说的全部话。
男生的眼眶已经红了,紧绷着下巴,垂在腰间的手攥着拳头,攥得很用力。
心口处一阵生疼,仿佛炸裂般,让他无法呼吸。
他有想过她为什么不再拉大提琴的原因,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车祸、生病、休学、再转学。
她现在的人生轨道跟之前完全的不一样。
她经历了这么多。
难怪,难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灰暗得没有光。
程星临很想上去见她一面,可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
她现在,应该不想看到他。
程星临听着二楼传来的哭声,夹杂着她柔声安慰的声音。
踟蹰片刻后,转身离开。
他喜欢的女孩,看似柔弱,实则坚强无比。
……
原本打算打道回府,在路过附近的一个篮球场时,程星临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的少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程星临看着那个躲在地上的人,手臂圈着膝盖,埋头在里面,像个蘑菇一样。
他问:“你是在哭吗?”
顾以榛下意识地回道:“哭你妈。”
他突然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于是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星临实话实说,“我听说你姐病了,来看她。”
顾以榛的点却在另一个地方,“你怎么会有我家地址?”
男生还是那道欠扁的声音:“不告诉你。”
顾以榛也不想跟他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他将头重新低下,“你走吧,她不见你。”
程星临站在原地没动,“我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也不想见到我。”
顾以榛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脑子飞快思索着。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被人打一巴掌之前。”
顾以榛:“……”
他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全都听到了?”
程星临坦然承认,“嗯。”
下一秒,顾以榛揪住了他的衣领,语气警告着:“不准说出去,也不准告诉任何人!”
程星临神色不变,也没反抗,“不用你说,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想保护她。”
顾以榛忿忿不平地松开了自己的手,重新蹲了回去,又变成了蘑菇。
程星临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他开口:“顾以榛,你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臭毛病吗?”
地上的那个蘑菇没理他。
程星临:“是王子病。”
“说到底,你就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
顾以榛小声地反驳:“难道你不是?”
程星临轻笑了一声:“我跟你可不一样。”
“我小学就被我爸带去农村体验生活,我知道那里的生活条件不好,也知道自己非常幸运地生在一个好的家庭。”
“我跟我妈去过非洲,那里每年都有很多人生病,能健康成长下来的孩子并不多,要么饿死,要么病死。”
“我跟我爷爷奶奶去过很多福利院,那里的孩子多数是被父母遗弃的,因为他们天生有疾病,或者智力不全。”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角落。”
“你肯定没见过这些,也不知道这些。因为你从小锦衣玉食,被家人宠着,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没见过人间疾苦,也没体验过世间百态。可在这世界上,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尤其是那些想努力活着的人,更难。他们一边想活着,不想让身边人难过,一边又想寻死,这样就不用拖累别人了,很矛盾不是吗?”
想努力活着的人,不就是路以柠吗。
她想过死,却没成功。
现在活着,也只是为了别人。
现在的她,剩下的只有那抽离灵魂后的躯壳。
她什么都可以做,又什么都做不了。
程星临看着那个蹲在地上一直没说话的少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我,为什么?因为我对你的态度跟别人的都不一样,所以你有落差感。”
“你之前的生活过得太好了,好到你习惯了接受别人给你的东西,你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别人不喜欢你,你就认为是别人的问题,你从来没反思过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你可以不喜欢你姐姐,但是没必要恶语相向。就拿你母亲车祸,你对你姐说的那句话……”
“不是的。”
顾以榛打断了他。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无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说。”
程星临:“就算你是无心的,也是你亲手拿着刀,扎进了你姐姐的心。”
顾以榛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说过就忘的一句话,却深深地扎进了别人的心。
是他的问题。
是他错了。
程星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单手撑在膝盖上,语重心长道:“所以你要做的,不是逃避,不是自责,而且去道歉,跟你姐说对不起。”
“顾以榛,你那些臭毛病该改改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家人,没人会惯着你。”
“别拿你的冷漠和利刃去伤害最亲的人。”
……
有微风吹过,扬起了两个少年的衣边。
青春里,人总是在跌跌撞撞中成长,而顾以榛需要的,是时间。
程星临把该说的都说了,难得的当了一回知心哥哥。
他重新站起身来,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那个蹲在地上的蘑菇,留下一句话:“别跟你姐说我来过。”
她应该,不希望自己隐私的一面被别人窥见。
转身之际,蹲在地上的蘑菇开了口:“程星临,我还是不喜欢你。”
不是讨厌。
而是变成了不喜欢。
程星临听到后倒也没太大的反应,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人民币,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他对自己一直都有很清醒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