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除夕前那两日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夫人!大人和?孟公子打起来啦!”
“夫人!大人和?孟公子又打起来啦!”
……
“夫人,大人和?孟公子又又又打起来了。”
平筝不知多少次来通风报信,早已没了原先的新鲜劲儿,她自己都说腻了。
谢汝眼睛都没抬,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坐在沈长寄的位置上誊抄药方,待写好最后一味药,才不紧不慢地收了笔。
她举起宣纸,对着空气轻轻抖了抖,墨迹将干未干,她把纸放回桌面,把狼毫笔挂回笔架,又将书册合上,整齐地摞在书案一角。
平筝站在门口,无聊地吹着自己额前的碎发。
谢汝将案桌收拾整齐,扫了一眼药方,墨迹已干,她将纸对折叠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
“交给莲月,叫她跑一趟药铺,找岳掌柜配好。”
“好。”平筝一抬头正巧看到莲月,赶紧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谢汝越过她们,径自往外走。
平筝“哎”了一声,把信塞到莲月手里,三两句把话传好,又连忙去追谢汝。
“夫人,夫人,您要去跨院?”
谢汝道:“嗯,去看看他们累了吗。”
平筝乐了。
“这二位也是有趣,一天都要斗上个十回八回的,也不嫌累。”
谢汝很快到了那两个不听话的男人身前。
一个裹着厚重?的白狐毛披风,轻轻咳着,他身前是护犊子一样把他护在身后的阿诺。
一个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拿着一把没出鞘的剑,冷着脸对着那二人,也不知是对谁意见这般大。
“平日爱怎么闹便怎么闹,今儿是除夕,谁不老实就滚出去。”
谢汝这话一出,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当真??”——孟玹。
“不可。”——沈长寄。
谢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抱起肩。
她看了一圈院子,目光冷凝在一地的碎瓦上。
“说吧,你们怎么回事?已经三日了。”
三日了。
第一日,沈长寄不小心把院里的树砍了。
第二日,沈长寄不小心把她最爱的石像劈了。
第三日,到了除夕,房上的瓦碎了。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不生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再不来看看,这院子只怕都要叫他们掀了。
沈长寄见爱妻冷着脸,像是当真?气?着了,立刻将剑收回腰间挂好,迎了上去,把人揽在怀里,轻声轻语地解释。
事情很简单,陆家的仇已报,孟玹的心愿已了,他想离开。
最初起争执的起因,是那日沈长寄从华府回来后,与谢汝堆了一下?午雪人,天色将暗的时候谢汝回屋休息,沈长寄便想着去看看孟玹。
大仇得报,加上临近过年,沈长寄便给玄麟卫的弟兄们放了假,不再派人手守着院子。
沈长寄一去看才发现,孟玹正筹划着离开沈府。
沈长寄知道自己的夫人绝对不会同意孟玹离开,于是和阿诺打起来了。
他们都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吵到谢汝休息,只不小心砍了棵树。
转日沈长寄加了警惕,孟玹果然没有放弃要离开的念头,于是闹得稍微大了点。
阿诺虽然年纪不大,但功夫路数颇为诡异,沈长寄与她缠斗虽不落下乘,但也讨不到便宜。
她轻功极好,像泥鳅似的滑不溜手,她这般好的腿上功夫,当初也不知是如何?能叫玄麟卫的人给抓住的,沈长寄怀疑阿诺是故意被抓进来,想陪着孟玹。
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叫沈长寄好一阵头疼。
谢汝听罢怔了下?,对孟玹道:“你想离开?”
“嗯。”
她沉默了会,轻声问:“为何?是……我这里不好吗?”
孟玹哑然。
沈长寄微微蹙眉,他见谢汝表情失落,对那二人说话的语气愈发不客气,“你们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谢汝道:“若是生活得不习惯,可以与我们说,为何要离开啊……”
“并非是因为你,是我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孟玹说。
“我不是霜姐姐的亲弟弟,不是你的亲舅舅,我们并无血缘。我已经没什么能为你们两个做的了,难道还要留下?吗?”
他只是陆家收养的孤儿,陆家于他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他用近半生的时间回报了,后头的日子他想为自己活,踏向塞北江南,继续去看看山河江川,毕竟漂泊的日子更适合他,安稳的生活总能给别人带来灾祸。
“可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啊……”
谢汝有些茫然无措,她求助地看向沈长寄。
沈长寄握紧了她的手,冷着声音,“你们是阿汝的家人,她不想你离开,你们就不能走。更何况,先生的病还未好。”
谢汝忙道:“对,对,舅……”
她还想叫“舅舅”,可一想到孟玹刚刚说自己不是她的舅舅,心里难受了一瞬,她不懂,为何那会一起报仇的时候,他好像是认了她的,为何现在又不认了。
她很快振作,改口道:
“公子的病还没好,我曾说过,要将你医好的。”她语气?愈发坚定?,“不准走。”
她心里期待着这个理由能将他留下?。
孟玹有些动容,他垂下?眸,不言不语。
阿诺悄悄戳了戳孟玹的肩膀,“先生,阿诺也喜欢这里,喜欢京城,您……再想想?”
西戎的气?候不好,也不比京城繁华,虽然先生说这里是吃人的地方,可她真?的喜欢这里。
吃人就吃人,她跑得快啊。
孟玹:“……”
他看着少女带着茧子的手指,抿了下?唇。
“成吧。”
谢汝松了口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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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