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盛夏,南方暴雨,雨势太大冲垮了鹤州的堤坝,一时间灾荒遍野,民不聊生。成宣帝下旨,命户部拨银五百万,又命工部派人修缮河坝。
一月前,才竣工不久的新堤坝在一场暴雨下又被冲垮,灾情比前年更甚,工部宣称人无法与灾害抗衡,成宣帝便又拨了二百万抚慰灾民。
沈长寄觉知此事有异,一查才知,当年修缮堤坝的人偷工减料,花费只耗不足百万,又探查到鹤州刺史贪污了半数以上赈灾款,沈长寄将其撤职查办后,一封请皇帝彻查鹤州灾情的折子递了上去。
成宣帝近些年因沉迷丹药,龙体大不如前,许多琐事皆有沈长寄过手,他虽准了沈长寄的奏请,却在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人老了,疑心重,因而敬义侯扬言严惩首辅时,他并未加以制止,而是顺水推舟,叫大太监传自己的口谕,把“仍在病中”的首辅大人请上了早朝。
卯时未到,天蒙蒙亮,沈长寄穿着暗红色朝服,腰扎同色金丝祥云暗纹腰带,金冠束发,与众朝官一同往金殿而去。
修长的腿不紧不慢迈着步子,步态从容,后背挺得笔直,风神俊朗的气质与众多年近半百的老东西对比鲜明。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昨日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谢汝生气,竟是一言不合将他“请”了出来。
难不成是因那一句“我自始至终都未打算放你回去”?
可这乃他肺腑之言,他实话实说,何错之有?难不成要逼他对她撒谎吗?
若说了谎,来日发现他不坦诚,必然还要再生嫌隙。
哎,姑娘家的心思怎得如此难猜,简直比堆积如山的繁冗的公务还要棘手。
他想的入神,步子渐渐慢了,被后来人追上。
“首辅大人早,听说您身体抱恙,可还好?”
沈大人官缘极差,能如此搭话的人屈指可数,这位便是刑部尚书袁别。这位袁大人是个老狐狸,见人三分笑,没见他跟谁红过脸,总是和和气气的把案子办了,有些颠覆沈长寄对于刑部的认知。
“尚可。”
“大人,下官给您提个醒……”
金殿上,敬义侯不依不饶、口吐飞沫地控诉首辅,千字小文章只讲了个开头,沈长寄突然从队伍里走了出来,跪在殿中。
敬义侯不知他这是闹哪出,惊得忘了悲痛。
沈长寄跪拜在地,头压得很低。
“禀陛下,冯二公子死在归家途中,臣亦十分惋惜。玄麟卫却有脱不开的干系,臣御下不严,此案又出诸多纰漏,陛下顾念与敬义侯情谊,令臣停职也不为过,臣不愿陛下为难,自请回府闭门思过一月,此乃奏折,请陛下恩准。”
大殿之上,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群臣沸腾。
都看沈长寄不顺眼,恨他武断专行,惧他冷血从不留情面,但又都得靠着他,毕竟首辅大人确实是把好用的剑,许多他们不愿做的事,便是由沈长寄来当这个恶人。
他们已然习惯,就连成宣帝也不能没了他,此时他却说,要撂挑子不干了??
成宣帝只想借着此事敲打敲打沈长寄,叫他收敛一二,不曾想这一棒子下去,力使大了。他从龙椅上坐直身体,刚要劝,却听沈长寄继续道:
“这朝廷并非没了臣便无计可施,陛下英明神武,朝臣人才济济,没了臣,这大轩盛世也不会有一点差错。”沈长寄语气诚恳,“臣有错在先,万死难辞其咎。”
众人:“……”
首辅以退为进,打的人措手不及。
成宣帝坐不住了,瞪了一眼敬义侯,冯明涛的死还真赖不到沈长寄的头上,毕竟又不是他派人杀的,玄麟卫抓住了杀手,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可眼下再把人劝回来怕是难了,几番游说不成,沈长寄的态度十分坚决,毕竟人家连自省的折子都提前写好,显然无转圜余地。
成宣帝只能作罢,不情不愿地准了奏,将冯明涛之死的案子交由刑部袁别主理,而鹤州的事交给工部自己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