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在经历了一场春雨之后,碧空如洗。宫中花草树木被雨水冲洗得焕然一新,处处洋溢着清爽,而空气中还存留着几分雨时的潮湿感。
内殿里仍旧昏沉一片,床榻上帷幔掩映之处,火红的衣裙被搁置在一边,宋清和裹着藕粉色的薄纱侧躺在床榻上,可是绵衾未能完整地盖在身上,依稀可见的是玲珑有致的身形,而那乌发如瀑铺散在背后。只是她似乎此时进入了梦魇,双手靠在一起压在胸前,眉眼微颤,像是遇见了不好的事情,浑身亦在不自觉地颤动。
降香走进来正欲唤宋清和起身,却见到她身上盖着的绵衾一大半落在了地面之上,登时心中一惊,快步走至床榻边,拾起了绵衾,重新盖在宋清和的身上,又瞧见她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心道坏了,赶忙抬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滚烫一片。
心里立刻明白,公主这是生了温病了。
当下,降香立即去取了一块浸过冷水的帕子,随后抬手将帕子贴在宋清和的额头上,而自己则按住帕子,以防滑落。随后才轻声唤道,试图将公主唤醒:“公主?”
不曾想梦魇中的宋清和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直接尖叫了一声——
“嬷嬷!”
随后她整个人比之前发抖得更加厉害,像是坠入了无比寒冷的深渊,怎么也没法出去。
降香明显被宋清和震住了,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忽又听到她刚刚唤出的那两个字,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只能敛下心中的情绪,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肩头,给予她安慰。
没想到反倒让宋清和浑身抽搐得更厉害了,紧接着她直接伸手将降香推了出去,连带着敷在额头上的帕子也落在了绵衾上,身体又是剧烈一颤,这才恐慌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降香,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恰逢长孙晚此时已醒了过来,刚更衣完毕,正准备进入内殿看看宋清和,结果一进来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降香,心中霎时一惊。
而降香一下子就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扶着地面站起,垂首唤道:“娘娘,娘娘!公主她……”
长孙晚闻言,脚步微移,连忙走到宋清和的床榻边,看到她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坐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知。方才婢子来看看公主是否醒来,便瞧见绵衾掉了一地,而公主面色红晕,婢子上手一碰,才发现公主这是生温病了。都是婢子不好,昨夜里下了好大的雨,公主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婢子应当隔一会儿便来看看公主的。”降香红了眼眶,抽泣着道。
长孙晚皱了皱眉,话不多说,直接让降香去掖庭宫领罚,随后担忧地看着宋清和,轻轻拉住她的胳膊:“清和,清醒些。我是阿娘。”
宋清和缓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之后,低下头:“阿娘……我头好晕……”
长孙晚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扶着她的肩头,让她重新以一种尽量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姿势侧躺下,随后自己唤来采湘,让采湘去烧一炉治温病的汤药来。
“清和,没事的,等下你将药喝了,就会好了。”
长孙晚安抚着她,声音柔柔,莫名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只是当宋清和听到长孙晚说的下一句话时,她立时眼神黯淡了一瞬。
“那你能告诉阿娘,你梦到什么了吗?”
宋清和揪紧手指,静默不语,眼睫垂下,在眼睑处形成了一小圈阴影。
梦到什么了?
那根本不是梦。
*
那年她才八岁。正是特别爱玩闹的年纪,她虽然住在简陋且通常没什么人的寒寂阁,可是依旧很自在,平日里受着身边的嬷嬷们的教诲,她过得很是拘谨,只敢偷偷摸摸地趁着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自己去摸些石子过来玩,在地面上画圈圈。
直到有一次,宋清和偶然出了寒寂阁,悄悄地跟在一个婢女后面晃悠着。随后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郎在四海池边上的花园里荡秋千,荡完之后还有婢女给小女郎端了一盘瓜果。
随后,皇帝宋执锐从花园的亭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活泼的小女郎,不禁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将她一把从秋千上抱起,举得老高,而小女郎也乐得咯咯咯直笑。
那一刻,不得不承认,小小年纪的宋清和是真的嫉妒了,为什么年纪相仿,这个小女郎所能享受的,她就不能。
她知道,她也是父皇的女儿啊!
可是父皇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总是用一种冷淡、甚至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还把她放到寒寂阁里,再也没有管过她。
后来,她听到婢女们称小女郎为三公主。
那一瞬间,她的心拔凉拔凉的。明明同样是公主,她过得就像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她想,是不是因为宫里的人忘记了有她这么一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