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的结业礼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也是最隆重的集会,女学生家?中长辈和亲眷都会来参加,宫中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也会到来观礼,以宏女学的办学之旨。
今年的评判席一共七位,分别是礼部尚书窦正?德,国子监祭酒陈文业,翰林院学士顾冬阳,翰林院侍读学士、永和十一年探花陆湛陆子澄,太学博士林书道?,东山书院山长刘洛知,庶吉士、永和十一年状元王燕林。
这七位都是上京城文坛中执牛耳的人物,今日请得他们来当?评判,最后的结果就会格外?地?让人信服。
女学的结业礼会评出这一年女学生的前十甲,在结业礼之后会在女学的门墙上张榜公布。而前三?甲者,其名字就可以挂在集贤堂那面集贤墙上,供后面的女学生敬仰,不说流芳百世,流芳几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结业礼的规矩是,女学生可以自由选择女学开设的各门课艺进行比试,每一门比试的第一名可以获得玉牌一枚,最后以玉牌的枚数论胜负。十三?经辨义和策论得第一者,可得两枚玉牌。
不过这一次的十三?经辨义可就不是“纸上辨义”了,而是当?面辩驳。参加者抽签,选出一人坐上擂主之位,由其他参试者依次问难,若是擂主被?驳倒,则问者上台为擂主,以此类推,最后在擂主台上之人就是这一次辨义的胜者。
至于?如何算被?驳倒,遇到争议时,则由七位评判商议后决定。
结业礼第一日只进行十三?经辨义和策文这两门课艺玉牌的争夺。
卫蘅自己知道?自己的弱点,这两门课艺的比试她都没有参加。女学入学试时,这两门是合格就可以拿络子,而这一次却是当?众辩驳,卫蘅自问学问还没有修到家?。
上午的十三?经辨义,和下午一个时辰内写八百字策论的比试里,都是卫萱拿到了魁首,共得了四枚玉牌。而这两门课艺还有一个特殊处,那就是得第二者也可以得一枚玉牌,这两枚都落入了魏雅欣的手里。
第二日是其他课艺的比试,因着琴棋书画这种?极具表演性质的课艺都是在这一日,所以来观礼的人比第一日要多上好几倍。
清晨卫蘅等人先去?了东山脚下的马术场比试骑术,卫萱没有参加,但是魏雅欣却参加了。其实这一届的女学生都知道?卫蘅骑术厉害,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跟她比,所以参加者只有卫蘅和魏雅欣两个人,卫蘅这也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魏雅欣如今也快到十六岁了,生得窈窕婀娜,柳叶眉、秋波目、鹅蛋脸、樱桃唇,秀雅妍丽,浑身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气韵高华,走到哪儿都能引人侧目。她和卫蘅可是女学公认的两大美人。
其实以魏雅欣的容貌来说,她实在不足以和卫蘅相较,但那些好事的品评者也不知道?是从何种?观点出发的,反正?就觉得魏雅欣的美,美在出尘脱俗,美在没有俗气,美得耐看,叫“越看越美”。
虽然魏雅欣当?初为着卫蘅和陆怡贞那档子事,名声大降,可这两年她低调行事,居然又重新赢得了人气儿。
因着卫蘅和魏雅欣两人参加骑术比试,来观礼的人也实在不少。
骑术比赛用的是女学提供的马匹,事前蒋师傅和其他几位师傅都试过了,脚力差不多。
魏雅欣对卫蘅做了个请的姿势,卫蘅看着一脸自信的魏雅欣,想起陆湛曾经说过,魏雅欣跟着周家?姐妹的师傅学过骑射的话,倒也不敢小?觑她。
锣声一响,两匹马就都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先是一段障碍路段,两个人都畅通无阻的通过了,但是在远处看台上的三?位评判却能看得清清楚楚,卫蘅驾马跃起的高度要比魏雅欣高出半个身子。
奔到看台近处,是“骑马攒花”。地?上不规则地?搁置着二十一朵鲜花,卫蘅和魏雅欣需要倾身拾起地?上的鲜花,取得花多的胜一筹。
卫蘅比魏雅欣先了一个马身到达攒花的地?方,她身子一倾,手在地?上一抄,就拾起了一朵花,然后控着缰绳,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去?拾起另一朵。
先头?一段路程考的是跨越障碍和速度,这一段考的是短距离控制。
卫蘅刚要拾起第二朵花的时候,魏雅欣却策马奔来,直冲卫蘅而来,这一招卫蘅在林西围场时曾经用来对付过朵丽公主,卫蘅可不信魏雅欣在众目睽睽下敢冲到自己的马身上,所以压根儿就无视她,继续拾自己的花朵。
果不其然,魏雅欣在离卫蘅一个手掌的距离处,紧紧地?拉起了缰绳,控制住马,卫蘅这个没心没肺的是一点儿没害怕,但却将看台上的三?个评判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其中两个老先生是害怕小?姑娘伤着了,至于?陆湛的手虽然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但面色依然如常,只是恨不能狠狠地?打卫蘅的屁股几下,这丫头?蠢得实在太大胆了,万一魏雅欣控制不住马,卫蘅今日肯定要重伤。
卫蘅最后得了十五朵花,力压魏雅欣拿到了骑术的玉牌,她自己得意洋洋地?从陆湛手里接过玉牌,还朝他抛了一个“我很?厉害”的眼?神。
陆湛黑着脸,都懒得对卫蘅笑。
射艺是在女学的花园里举行的,卫蘅从骑术场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参加射艺的人也不多,这是卫蘅的传统强项,但是卫萱和魏雅欣都有报名。
卫萱当?年在入学时就是在射艺上没拿到梅花络子,这一次她倒不是来跟卫蘅争玉牌的,只是挑战她自己而已。
卫萱是十支箭,两支中了靶子的红心,另外?八支虽然在靶子上,但都在圈外?。可是比她入学时已经好了许多了。
魏雅欣的前五支箭都正?中红心,和卫蘅的成?绩一样,转头?看向卫蘅的眼?神,就充满了挑衅。
卫蘅看魏雅欣也不顺眼?,她大约知道?一点儿魏雅欣的心思,她和卫萱并称才女,所以在十三?经辨义和策论上就处处同卫萱较劲,而和自己并称美人,对自己又处处陷害,属于?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人。
好似她的成?功,如果不能将其他人都踩下去?,她就不算成?功一般。
卫蘅这一次忍魏雅欣忍到今日,也是为了在结业礼上叫魏雅欣看清楚,她即使不靠家?世,也一样压过她魏雅欣。
卫蘅的第六支箭直接劈开了她前面还没来得及被?拔下去?的第五支箭的箭尾,分毫不差地?射在了红心上的第一个位置。
魏雅欣转过头?,咬了咬下唇,到底是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没敢学卫蘅。不过她后面发挥都不好,只有一箭射中红心。
卫蘅又收了一枚玉牌在囊中,这就追平了魏雅欣了。
琴棋书画里,书、画二艺的牌子都被?卫萱拿走了,棋的牌子归了魏雅欣,剩下的琴艺,一般的姑娘都很?擅长,所以竞争格外?激烈。
琴艺为了公平起见,女学生们都是在轻纱帘子后弹琴,以免评判们有先入为主的喜好。
虽然名为琴艺,但是乐器是自选,曲子也是自选,尽管有些人会说不公平,但是以乐抒情,时人品评和重视的并非技艺本身,所以真正?的大成?者,并不会因为选择的乐器和曲子的不同而输给其他人。
不过从古自今,名人雅士都喜欢操琴,所以选择使用琴的是大多数。
卫蘅一如既往地?坚持选择了箜篌,尤其是在得了“顾箜篌”之后。
卫萱先上场,她的琴声清且涟,有凤之清鸣声。
魏雅欣在卫萱之后上场,也是操琴,她选择的曲子是《凤求凰》,尽管没有引来真正?的凤凰,但是却引来了许多鸟雀,大有百鸟朝琴的意境。
这样的异景引得众人都目瞪口呆,有那不知事的,已经开始嚷嚷,“琴圣显世了。”
座上的七位评判除了陆湛之外?,就连那位状元郎也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哪里会轻信这些。魏雅欣的琴艺的确不错,但有琴无韵,就像没有点燃的灯,没有光泽的珍珠,哪里配引得百鸟朝琴。
陆湛侧头?和旁边的评判商量了一下,就有教仪走到纱帘后,请魏雅欣重新谈一曲,《梅花三?弄》。
这一支曲子,会弹琴的人几乎都会。魏雅欣自然也不能不会。
帘子后的人微微犹豫之后,还是不得不开始弹奏,梅花凌霜傲雪、高洁不屈。魏雅欣弹出了凌霜傲雪,弹出了不屈,却无法弹出高洁来。
而百鸟也陆续飞走了。
一时众人都默然。
又有人道?:“这梅花是寒冬之物,那些鸟儿飞走了,肯定是听了曲子就飞去?南方过冬了。”
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但是难免牵强附会。魏雅欣却是个能人,从帘子后出来时,面色如常,卫蘅真是自愧弗如。
轮到卫蘅的时候,她用的是箜篌,弹的是“万物生”,这是她最拿手的。
只是上一次卫蘅对着孤鹤先生弹奏“万物生”时,她的心里只有明媚的春日之光。
而这一次,卫蘅同陆湛之间?转转折折,她先同何致定亲,自以为通透无比,结果却看不清自己的心,求的是富贵平安,但心上却失去?了活力,就像冬日寒冰下的土壤,生机隐而不发。
到后来卫蘅和陆湛之间?死灰复燃,乐音就像春日江面上喷薄而出的红日,一时间?草木翠浓,万紫千红。
恰此时有秋风淘气地?拂起了轻纱,露出卫蘅碧绿衣衫的一角,像万木返青中的一滴浓翠欲滴的绿色。
一曲末了,虽然没有引来百鸟朝贺,但却使得满场鸦雀无声。
琴艺之上,又被?卫蘅拿走了一枚玉牌。
看台上,恒山先生对着旁边的孤鹤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你?这位老师可以无憾了。”
孤鹤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其后还有茶道?、厨艺、岐黄、算学、女红、刻印、莳花、盆景修剪等等课艺的比试,像女红、莳花这种?不是短时间?能比得出结果的,都是女学生提前做好的,但过程里都是有教仪监督的,作不得弊。
接下来就是舞艺的比试,卫蘅此时手上有三?枚玉牌,而魏雅欣有四枚,卫蘅如果想赢过魏雅欣,就必须再得到两枚玉牌,打成?平手可没什么意思。
卫蘅偷偷看了一下看台上的陆湛,心想,幸亏没听他的,自己还是报名参加了舞艺的比试,否则可就赢不了魏雅欣了,甚至都比不过周月眉。周月眉在厨艺、莳花和盆景修剪上都得了玉牌。
不过舞艺是在下午比试,这会儿已经是午饭时间?,卫蘅去?食堂用了午饭,打算回女学生的休息处休养精神,好应付下午的比试。
结果卫蘅走到一半,就看见陆湛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她,下巴往假山那边抬了抬。
卫蘅不知道?陆湛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指教,便对卫萱托辞要去?如厕,偷偷地?绕到了假山那边。
卫蘅刚到假山边上,就被?陆湛拖入了黑漆漆的山洞里,要不是她早有心理准备,铁定要被?陆湛给吓死。
观礼者是根本不能在女学的花园里自由行走。只有陆湛这个人假公济私,借着评判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女学,就来轻薄她这个女学生。卫蘅都怀疑,陆湛之所以答应做这一届女学的评判,恐怕就是打着肆意出入的目的而来的。
“你?做什么?被?人发现就糟糕了。”卫蘅重重地?点了点陆湛的胸膛。
陆湛轻笑出声,咬着卫蘅的耳朵道?:“是谁不听我的话,私自报名参加舞艺的?我这是特地?来教训她的。”
卫蘅横了陆湛一眼?,“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陆湛在卫蘅的翘、臀上抓了一把,“我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
卫蘅不甘示弱地?道?:“我看你?就是色胆包天、色、欲、熏心的性子。”
陆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真被?你?说中了,我就想着等会儿看了你?跳舞,我肯定会忍不住想亲你?。”陆湛抵住卫蘅的唇,反复地?轻柔地?摩挲。
其实何止是想要亲亲喜爱的姑娘,到了陆湛这个年纪,想要的根本不是单纯的亲亲,只不过是怕说出来又吓着卫三?姑娘,惹她恼羞成?怒。
不过即使这样,卫蘅也有些受不住,低喃道?:“我得回去?了,别再折磨我了。”
陆湛咬着卫蘅的嘴唇啃了一口,低咒道?:“到底是谁折磨谁?”
卫蘅吃吃地?笑起来,推开陆湛出了山洞。
下午的舞艺卫萱没有参加,她的舞艺早在祈福舞上就已经名声大噪了,这会儿要是反而输给其他人,不仅她没有脸面,宫里头?盛赞她的木皇后只怕也会没有脸面。
卫蘅此次参加其实也是被?魏雅欣给逼的,否则她也不愿意当?着那么多人跳舞。
这一次卫蘅抽签是第一个上场,通常会比较吃亏一点儿,评判们看到后面,就会忘了前面的比试者。
卫蘅吸了一口气,可不敢再像在林西围场时那样敷衍地?只重技巧不重意韵的跳舞了,大夏朝的这些文人观舞,看的是内蕴,而非妖娆妩媚,若是看后者,那还不如去?青楼看舞姬跳舞,更为艳丽奔放一些。
卫蘅这一次跳的是“流水”,舞裙是淡淡的雨过天青的颜色,这种?颜色来自于?柴窑的瓷器,许多商人都曾经试过,想染出来,却总是欠缺了一点儿灵气。
卫蘅的这袭蝉翼纱叠纱裙,至少试染了上百遍,才有今日一出场就惊艳全场的效果,一百遍就是一百匹蝉翼纱,而蝉翼纱十分昂贵,一匹就需要好几十两银子,光这儿,卫蘅就花了差不多五千多两银子。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这袭蝉翼纱的舞裙,经纬间?还隐藏着细如发丝的银线,裙摆摇曳处,仿佛流水泻地?,铺展开来,足有一丈多宽。
卫萱身边坐着的范馨道?:“呀,蘅姐儿什么时候制的这裙子,这颜色可真漂亮,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颜色。”
卫萱摇了摇头?,看来卫蘅是早就在为这次的结业礼舞艺比试做准备,这丫头?的好胜心还是那样强,也难怪前阵子听见自己不参加舞艺比试,她那样失望。
其实只有卫萱自己知道?,她是在林西围场见了卫蘅跳舞之后,才改变主意不参加这次舞艺比试的。
先才卫萱在茶道?上又拿了一块玉牌,如果再参加舞艺比试,赢了就能拿到八枚玉牌,在近十年的女学结业礼上,就算得上是得玉牌最多的人了。不过惋惜归惋惜,到底是技不如人。
卫萱愣神间?,乐声便响起了。
“流水”之美,美在柔若无骨,美在艳阳下的耀眼?光芒,也美在清月下的泠泠淙淙。
乐声响起的时候,众人只见卫蘅的左手指尖微微颤动,那颤动渐渐传送到她的小?手臂,再到大臂,大家?仿佛能看到水面的波纹,沿着卫蘅的手臂,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将颤动送到了她的右手,渐渐颤动到右手的指尖。
卫蘅的动作舒展而缓慢,还从来没有人将这样细微的波浪起伏,传递到每一个关节,且以如此缓慢的速度呈现在人的眼?前。那真真儿是柔若无骨,难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卫蘅此刻就像化成?了一股春日涓涓的流水。她的腰肢随着音乐缓慢地?开始扭动,将韵律传送到了整个身体?,这是山泉流过小?溪里的青石,激起了涟漪。
卫蘅的水色舞裙波动开来,她的身子前倾,展露出修长的身姿,舞台像被?流水淌过一般,她的舞姿流云一般写意地?舒展,又像雨打绿荷一般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