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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1 / 2)


“我还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四十年来,我只知道要工作?,要完成任务,到头来却发现一场空,我的价值被榨干了,所有人都要我去死,说我去死对?世界才是最好的。”

那天常经理突然喊住了路骨。

他一直很钦佩常经理,常经理工作?了二?十年,时不时还会关?心他一下,年终总结的时候甚至会着重?表扬他,说其他流水线上的仿生人都要和他学习。

他就骄傲地站在台上,领过象征着荣誉的小奖章,其实只是没什么用的废旧金属,但他就是觉得无上光荣。

他在蜂巢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但却并非只有四壁,因为墙上挂了整整四十枚亮晶晶的奖章,那就是他的一切。

直到常经理对?他说,哎呀路骨你?是不是也累了,快退休了吧?我这边记录你?是明年退休,那你?好好准备一下。

路骨突然一愣,他已经很久没想到退休这回事了。

他知道所谓退休,只不过是“死”的美?化说法。

他小步追上常经理,勉强讪笑着问,那个,常经理,我觉得我还能工作?。

哦你?是干的不错,常经理拍拍他的肩膀,但是要给新人机会嘛,你?也确实老了。

是啊,他老了。哪怕他还能走?,还能跳,还能思考,还能喜怒哀乐。

但他不可避免地老化,无用的记忆和知识占据了光子芯的内存,于是拖慢了他的运行速度。

于是他就活该去死。

不应该吧,路骨懵了,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像是咽喉被铁丝勒住。

他又继续追上常经理,说常经理,我还能再干两年,要调整新生仿生人这个工作?,很精细的,很需要经验的,不仅仅是知识就可以,非我不可……

常经理哈哈大笑,说放心啦路骨,接替你?的穆卡是这两年新出厂的仿生人,比你?新、比你?快,经验什么的他学两天就会了。

没别的事了吧?常经理问他,不耐烦稍微露在脸上,还有一丝“你?明明平时很优秀,怎么今天反而难缠起来”那种失望,像是对?无理取闹的孩子恨铁不成钢的苛责。

路骨被那种眼神?压垮了,他僵硬地笑,站直身体,低声道歉说对?不起麻烦您了。

从来没有非他不可的事情。

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回到蜂巢,发狠地把?所有的奖牌全部?拽下来,统统扔进了焚烧炉。

空荡荡的甬道里?,向上向下都是一片漆黑,尖锐的风声在狭窄的墙壁上来回冲撞,宛如困兽,低沉的嗡鸣在蜂巢底层震动,好像在嘲笑他。

嘲笑他的幼稚,自以为是人类的朋友,自以为被人类认可,自以为他于人类不仅仅是工具。

嘲笑他愚不可及。

“为什么没有人问我的感受呢?”路骨问贝拉米,他大笑着,笑得眼眶里?涌出了眼泪,碰撞在突兀的骨骼上,他全身嶙峋破败,唯独眼泪还能流下来。

“为什么没有人想到……仿生人也是想活下去的。”

贝拉米眼里?多了一层悲伤,她静静地立在那里?。

她年轻,她崭新,她娇嫩而白皙,被细心护理,干净而整齐。

她低着头,看着一个又哭又笑的骷髅,仿佛黑色幽默的恐怖片,只不过每个镜头都在写实。

她身上黑色的制服嘲讽又悲凉。

“你?看着我,”路骨说,他的神?色衰老下去,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疲倦不堪。

“你?尽可以做好你?的工作?,而我就是你?的未来。”

一年前,路骨第一次用到JOY,他没有笑。

在巅峰造极的快感中?,他的理智脆弱如浪尖上的小船,被无数次扑灭在汹涌的海浪中?,又无数次被托起推上高空。

他哭了。

他嚎啕大哭,在没有人注视的封闭的成品室里?,在与世隔绝的独处的角落,在两排仍然在凝固剂作?用下新生仿生人中?,在一个将来会给自己取名?叫贝拉米的躯体的注视下。

他伏在地上,颤抖、瑟缩、哀嚎,像个失去全世界的孩子。

他就快要死了,他才知道什么是快乐。

他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分一秒。

原来世界可以这么灿烂。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没有回报,没有成就,没有出路。”

路骨咬牙,发狠地卸下自己不合适的手?部?,青铜色的钢铁被反手?扔出去,嘭的砸在墙上,咣咣咣滚回来,掉落在路骨脚边。

“谁给我修呢?我都是该死的仿生人!”

进入不了商业区,没有主人的许可证几乎寸步难行,就算跟随着人类也需要大笔的税作?为进入高端场所的代价。

没有自己的私有财产,更遑论知识产权。

四叶酒吧虽然非法交易仿生科技,非法持枪,非法拍卖,非法赌博,有成百上千条理由该被连窝端起……但唯独机器人角斗却是合法的。

他们买下了稻子和果儿,于是它们是生是死都握在主人的手?里?。

他们是奴隶。是活生生的奴隶。

路骨突然扶着墙壁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单脚支撑住身体,生命的火又在那早就该停转的躯体里?重?新燃起,像是在灰烬上窜起的火光。

他恶狠狠地攥着贝拉米的肩膀,五官可怖地扭曲着,拼命摇晃她的身体:“仿生人究竟活成什么样子,你?比我更清楚!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我是该死的!那么你?也是该死的!”

“你?就不恨吗!”路骨嘶哑地尖叫,将贝拉米摔在墙上,制服的扣子被崩掉,叮叮当当滚落在地上。

“你?不恨人类吗?!”

不得权力,不得尊严,不得自由。

那我们为何而活?

“这就是你?的正义么?!”路骨扼住贝拉米的咽喉,如果是人类,这股抓力就能瞬间?拧断她的喉咙。

“你?的正义就是去蒙骗自己,用人类的道德观绑架自己,甘愿成为奴隶……还要强迫别人也和你?一样成为奴隶么!?”

贝拉米没有躲开,那股汹涌的悲伤淹没了狭小的空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更希望路骨只是单纯地作?恶,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癫狂的崩坏的仿生人,就是要迫害无辜的人,就是要自私地享乐。

也好过他突然把?自己的人生血淋淋地剖开,就那样展露在她面前,质问说你?想看的就是这些么?

你?看,我就这么活了四十年。

四十年荒唐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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