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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生辰(1 / 2)


寿阳府上?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谢玄摊开地图,先前众人已做好准备,寿阳是绝不可能挡得住苻坚铁骑的,必然会?像三年前的襄阳一般,先被破城,再被屠城。于是北府兵一进驻寿阳,谢安便果断做出了最明智的举动——将城中九成百姓,全部撤回了秣陵,只余民夫与少数工匠。

朱序前来劝降的同时,军令马上?下达,城中所剩无几的平民全部撤走。

项述回来时,沿途见城中已十室九空。

“今夜三更时分,”谢安说,“剩下的北府兵也?要全部撤走,退往寿阳七十里外的洛涧,找机会?与他们交手,消耗他们先头部队的力量。太好了!武神,你果然回来了!”

于是众人传饭,在厅堂内边聊边吃。把寿阳里好吃的全部做上?来了,吃得与断头饭一般的丰盛。

“回来路上?,我碰见刘牢之将军了,”项述说,“正在洛涧准备埋伏,他带了多少人?”

谢玄答道:“五千人,希望牢之动作快点。”说着又?朝谢安道:“这是自?古以来,参战人数最多的一场了罢。”

陈星:“……”

众人回忆史籍,忽然发现这确实是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近百年间能与此战相提并论的,唯有赤壁,但就连赤壁之战,曹操一方?也?仅有五十万人。

谢安说:“好像是啊,嗯。”

陈星说:“你们怎么像是在谈论别人打仗一样。”

谢安说:“小师弟,你别看师兄我没?事人一样,其实大伙儿现在都?心?虚得不行?。”

于是众人爆笑,陈星无奈了,王羲之说:“武神也?跟着我们一起打仗么?”

“我有更重要的事,”项述如是说,“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谢安又?朝陈星说:“武神既然回来了,说不得师兄得朝你告个假……按理说,千钧与肖山小兄弟的事,师兄不能不管,可是国难当头,这几日里若得驱魔,师兄实在不能上?场了……”

陈星抓狂道:“打你的仗罢!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驱魔!”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项述很快就吃完了,顿得一顿,大伙儿交谈便停了下来,都?看着他,期待他有什么话说,或是带来了扭转战局的消息。

但项述只道:“洗个澡,陈星你与他们继续聊。”

于是便起身走了。

陈星本想问他点事,但想到人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问都?不迟,便又?与谢安、王羲之等人聊了几句。谢安见天已全黑,于是说:“好了,大家赶紧抓紧时间,先歇会?儿,三更开始还得逃难呢。小师弟,师兄送你回房去?。”

陈星便知他有话想说,或是想见项述,却见王羲之也?笑着起身,跟在谢安身后,不一会?儿,谢玄也?来了,曾经与他们一同出使洛阳的桓伊忙完了军务,回到厅堂喝了点茶,便跟着他们。

陈星:“???”

于是陈星身后跟了一大群人,谢安只与桓伊闲聊,王羲之则感?慨寿阳这么好风景,可惜又?要毁于胡人之手。陈星心?想你们不过是想找项述,这么气?势汹汹地跟在自?己后头,反而像是打架来的。

陈星卧室外的庭院里,却是满院光华,谢道韫把一盏灯交给项述,项述则抬手,挂在树梢上?。

“哇!”陈星看见整个院里挂满了灯,五光十色,漂亮至极,比元宵节时还要璀璨。院中摆了几张榻,榻上?又?有茶几,几上?摆满鲜果与点心?。

“来啦。”谢道韫笑道。

项述站在树下,朝陈星望来。

陈星:“你们在做什么呢?!过节吗?”心?想你们这是打算弃城逃命,于是把好东西都?拿出来暴饮暴食了吧。

“给你祝辰啊。”谢道韫笑盈盈道,“等了三个月,你家武神总算回来了。”

项述已洗过澡,特地收拾过,换了身藏青色的文武袖袍,双目明亮,看着陈星,说:“是今天罢,我没?记错?”

“不是今天也?按今天过了。”王羲之笑道。

“是的。”陈星眼眶湿润,没?想到战乱之时,尚有这么一小片天地与其中的温情。

“今天你的族人都?在这儿,”项述在榻上?坐下,侧头朝身边的陈星说,“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陈星十分开心?,却说不出话来,而后答道:“本来就不是。”

谢安、谢道韫、谢玄、王羲之、桓伊等人各自?找地方?坐了,与他最亲近的冯千钧、肖山却没?有来,拓跋焱则已经死了。想到这里,陈星不由?得又?有点难过,却知道此刻千万不能败兴,便笑道:“谢谢你们。”

“天驰今天十九岁了。”谢安笑道。

“是啊,”陈星说,“十九了。”

谢道韫说:“明年就二十了,可以及冠了。”

陈星“嗯”了声?,说:“及冠礼上?,届时再请大伙儿来。”

众人于是都?道好。

王羲之说:“咱们十九岁的时候,都?忘了在做啥。”

桓伊说:“想必是腰畔佩剑,满天下到处找仙人,死皮赖脸,只求拜师学艺罢。”

众人又?忍不住笑,谢安打趣道:“没?想到呐,找了一辈子,居然在这个岁数上?,找到了大驱魔师,还陪着他一起庆这个生辰,命的事儿,当真说不准。”

明日苻坚就要带领百万大军,夷平寿阳,此刻众多事却仿佛被他们抛到了脑后。项述打断道:“喝一杯罢,我敬你们一杯,这三个月里,谢谢你们照顾陈星,以后也?还要麻烦诸位。”

谢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说破,陈星一时也?没?听出来。只见项述提了壶,斟酒,亲自?分发到他们手中。

各自?举杯敬酒,饮下之时,谢道韫眼里却仿佛带着少许泪水。

“道韫?”陈星问。

谢道韫随手擦拭了下,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青儿如今,想必也?已投胎去?了。”

“投胎转世之人,”王羲之忽有所感?,说道,“我们还能找到吗?”

陈星想了想,而后答道:“我不知道。”

天脉于苍穹之中横亘而过,地脉万年川流不息。寿阳城外是苻坚的百万大军,寿阳城中,则是花灯璀璨,就像在神州的心?脏之地,照亮了这黑暗长夜中的整个世界。

“不过,”陈星想了想,又?道,“老天既然让人投胎转世,这一世再记不得上?一世的人,无论如何?执着,也?找不到下一世的人,想来终究是有其原因的。你只要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她仍然在,还活得挺开心?的,不就好了么?”

谢道韫于是点了点头,谢安说:“小师弟,给我们分说分说罢。”

陈星看着满院花灯正在出神,闻言一怔,答道:“分说什么?”

“头顶的这片天,”谢安有感?而发道,“与脚底的这块地,大伙儿可是有好久好久,无暇再去?谈玄论道了。”

王羲之说:“小时候,我总以为道是能弄明白的,长大以后却渐渐觉得,道也?许是弄不明白。可是啊,到得如今,我又?有了那么一丝期望,兴许所谓的‘道’,随着年纪渐长,自?己会?慢慢明白,只说不清楚就是了。”

“这就是孔丘说的‘五十知天命’么?”陈星笑道,继而想了想,说:“从师门中所学到的,关于‘道’的内容,不多,大多都?是在学‘术’与‘器’。所谓‘道’,我觉得就是这一世界,世上?所活着的苍生,以及我们置身其中能感?受到的一切,它们的所谓‘本相’罢?这所谓‘本相’,包括了天命,却也?不只有天命,大体说来,不过是从哪里来、是什么、要做什么、到哪里去?。这些事……如果大伙儿不嫌我啰嗦,聊聊也?好,明天过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说说说。”谢安马上?道。

“愿闻其详。”王羲之道。

桓伊本想起身去?安排军务,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继续听着。

陈星清澈的眼里倒映着璀璨的繁灯,稍稍侧过头,看了眼项述,笑了笑,朝众人开始分说自?己于师门中所读到的。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陈星缓缓道,“万物?化生,双目化为日月,又?有天地间的第一个‘一’,化作龙神,暌目为昼,瞑目为夜,推动天地脉开始轮转,于是有了时间……”

这夜,陈星开始缓慢地讲述,从盘古开天讲到不周山坍塌,再说到三皇五帝,以及数千年前结束山海之世的一场大战,众神归隐,再到牧野一战时,神州归于凡人,犹如将所有人抽离了本世,站在光阴的流动中,注视着神州大地的兴亡与浮沉。

片刻后,他又?开始讲述天脉与地脉奇异的相连、世间魂魄的聚散、众星辰奇异的力量、妖族的内丹与人族的秘术、早已消失的天地灵气?。

最后,满院寂静,陈星坦然道:“什么是世上?的‘本相’?我想,可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罢?虽然听了这么多,依旧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答案。我倒是觉得,本相就是‘无相’,花是花树是树,这些是确定的,而本相呢,它与生俱来的本质就是没?有定论,也?不会?有定论,在我们的心?里,是我们所坚守的那一点点东西,它和整个神州大地,甚至天地脉,都?是一体的,却又?在我们的灵智里,所以才是‘道’的所在。”

“就是那盏心?灯吗?”谢道韫说。

陈星笑着说:“心?灯是它的‘形’,而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盏心?灯,不只是我有罢,否则为什么大伙儿今天都?会?坐在这儿呢?”

陈星的意思很清楚,汉人们乃至远在建康的司马曜,对江山依旧怀有尊严,哪怕情知必死,亦竭尽全力一战。就像苻坚南来时,风雨飘摇的暗夜里的一盏灯,同样在照彻长夜,光耀四野。

而陈星也?始终觉得,不仅朱序,谢安、谢玄、王羲之、项述、冯千钧与肖山等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为之坚持的东西。

正如三魂七魄,始终朝向?那点明光,一旦刹那光华闪耀,心?灯便会?燃起,指引他们的一生。

“我给大家弹琴听罢?”陈星忽然想到,去?搬来琴,拨了数下,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正是那首浮生录,大伙儿便安静坐着听,唯独项述起身,进房。不片刻后出来,拿着羌笛,在陈星身后长身而立。

羌笛与古琴之乐同起,古朴琴音与沧桑的羌笛声?相绕,那首《浮生录》较之他们曾经所奏,却又?有了不同,犹如在一道滔滔长河之中,历经人世几许风雨,沧海桑田。

曲声?停,众人俱轻轻吁了一口气?,十分感?慨。

“好了,”桓伊说,“老头子们也?该走了,留点时间给他们独处罢。”

余人便纷纷起身,谢安说:“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后门来集合。”

项述点了点头,人散了,余下陈星与项述并肩坐在院中榻上?,面朝满院的花灯。从项述回来到现在,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喂,”陈星笑道,“怎么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护法??”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驱魔的事?”项述说,“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他们救回来。”

陈星说:“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

项述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陈星明白了,说:“好,我不问。”

“但是我身体已经好多了,”陈星说,“明天我想,咱们离开寿阳,就不必跟着他们南撤了,不如……”

项述眉头深锁:“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星忙道好好,不想项述刚回来就吵架,今天看见项述,他无论朝自?己做什么,陈星都?绝对不会?生气?的。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我好想你,”陈星忽然笑着说,“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慌张极了。”

“这三个月里,”项述如是说,“我去?了好几个地方?,原本应该留下照顾你,这样你至少不会?昏睡这么久,但衡量利弊,我还是得去?。”

陈星:“为了……算了,没?什么。”

陈星本想问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点么?但这么一问,势必又?要聊别的了,只得忍住。

“我还去?了一趟华山,”项述说,“去?了你与你师父住过的地方?。”

陈星诧异道:“你居然知道那儿?”

“谢安石告诉过我地点。”项述答道,“我去?看了一眼你长大的地方?,你师父是不是常年生病卧床?”

陈星哭笑不得,说:“对,离开华山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有收拾过,你是想找点驱魔师们传下来的古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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