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依稀记得那天在地脉处听了个大概,两下印证,已大致清楚了,问道:“那么他为什么暂时放弃了我?呢?”
司马玮:“他找到更合适的法宝,即是?定海珠,想改而用它重塑蚩尤身躯。定海珠内既有天地灵气?,又是?重置因?果的龙神内丹,较之心灯更合适。”
“拿到定海珠后,他想做什么?”项述又问。
“回到阪泉之战,改写败于轩辕氏的命运。”司马玮答道。
陈星又朝司马玮提了几个问题,但司马玮所知有限,许多事尸亥并不会?告诉他,只有在幻魔宫中,听见尸亥与那魔心对答时,方记得一?二。但他们已有了很大收获,首先陈星知道了魔心躲藏在幻魔宫内,而幻魔宫位于某一?处的地底——地脉交汇之地。
但司马玮并不清楚确切在哪个位置,只因?尸亥每次带着众魃王入内时,都?通过地脉进行传送。那么料想当?初若把陈星抓回来以后,也将通过地脉传送,带到幻魔宫中去。
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个究竟了,但项述依然非常耐心地询问了许多细节,与他们一?路以来的猜测大致相符合,末了又问:“尸亥究竟有什么本领?”
司马玮道:“他的三魂七魄,已能脱离肉身行动。”
“这不可能,”陈星说,“哪怕再强大的妖怪,也是?办不到的,你当?天地脉是?吃素的?世间唯一?能不具形体的,便只有魔。”
司马玮说:“他的魂力异常强大,能够随时随地使用借尸还魂,甚至魂力稍弱的凡人,都?能被他附身控制。王子夜不过是?他较为满意的一?具身躯,心灯,则是?他唯一?克星。”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陈星隐约察觉到,王子夜的实力也许不容小觑,那天在洪湖交手时,王子夜从那文士身上?脱出的黑气?一?直受到自己的压制,但对其他人而言,这家伙不惧任何刀枪,几乎就是?不可战胜的。
陈星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魂魄离体行动,看似逍遥自在,却十分?危险。哪怕没有心灯,单用落魂钟,我?就能收走他的两魂。若发生灵气?爆炸,更将直接摧毁他的三魂七魄。司马玮,你其实大可不必惧怕他。”
眼看再问不出什么来,谢安请求地看着陈星。
“最后一?个问题,”项述说,“他为什么要复活蚩尤?”
“我?不知道。”司马玮说。
这个问题,陈星也与项述讨论过许多次,尸亥来历不明,却至少在世上?以独特的方式“活”了数百年,也许更久,这等大妖怪撑过了万法归寂,有点什么野心也很正常。单从复活蚩尤这件事来说,尸亥自己也许能力有限,亦无法独自统治神州。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动机,项述依旧不死心地再问了一?次,也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司马曜期待地从屏风后看着谢安,谢安想来想去,而后道:“我?看不如今夜就……”
“关起来。”项述不待陈星开口,先下了命令,这也是?陈星想说的,“待我?们收拾了尸亥,再决定他的去留。”
司马曜于是?眉头深锁,待得兵士将司马玮带走,项述只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朝陈星伸出手,牵着他走了。
“你把司马曜得罪了。”陈星低声说。
“他祖宗出来都?被我?斩掉五个了,孤王还在乎他?”项述回到寝殿内,开始整理今日的提审内容,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下来,皱眉开始分?析。
陈星看出来了,项述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看你的定海珠,”项述说,“发什么呆?”
“关键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啊!”陈星一?手扶额,答道。
“困了就睡去。”项述又道。
入宫之后,司马曜为两人安排了一?个寝殿,也是?项述要求的,除了看守定海珠,他还要守护陈星,免得又出什么意外。于是?宫人便给他们用屏风隔开里外两隔,项述睡外面的地榻,陈星则睡里头的软榻。
外头下起了小雨,一?阵寒意卷来。
“因?为我?吗?”陈星躺在榻上?,说道。
项述也躺下了,叼着一?张纸条,手里举着地图正在屏风后看,闻言莫名其妙道:“什么?”
陈星侧头,看向屏风后,项述跷着脚躺着的影子。
陈星:“项述,因?为找到了定海珠,所以你觉得我?安全了,今天心情才这么好吗?”
项述没有回答,将几张纸随手收起,手指一?弹,熄了灯,满地月色。
“述律空。”陈星说。
项述没有回答,起身,坐在地榻上?,伸手到枕头下。
“你是?这世上?,最在意我?的人了。”陈星有点黯然道。
项述依旧没有回答,一?手放在枕头下,似乎在迟疑,陈星却道:“可是?啊,我?不希望你,因?为怕我?有危险,就……”
“闭嘴罢。”项述终于开口道,左手从枕头下抽回。
陈星:“项述,我?觉得咱们真的应该好好谈谈……”
项述起身,身着单衣短裤,离开寝殿,陈星坐起,说:“你去哪儿?”
“透气?,”项述说,“不要跟出来,否则揍你。”
陈星只得又躺下,听见开门声响,项述走了,陈星正要找个由头让他回来,叫唤几声待会?儿有人来抓自己了怎么办,项述却并未走远,羌笛声断断续续响起,显然是?在院内吹起了羌笛。
屋檐朝下滴着水。
深秋时节,满院残荷听雨,天气?一?瞬间就凉了,羌笛古曲亦带着几分?萧索之意。是?夜南方大地一?夜寒来,陈星不知曲名,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已入睡。项述看了许久的雨,直到后半夜方进来欲睡下,却听见陈星不安分?地在被窝里动来动去,过去看了眼,只见他蜷成一?团,显然是?冷了。
于是?项述便睡上?软榻,陈星在睡梦中终于感觉到暖和过来,像只寻觅温暖的动物,无意识地凑上?前去,抵在他的肩前熟睡。
建康快要入冬了,连着一?个月过去,陈星无论如何都?找不出释放定海珠中灵气?的办法,且从洪湖归来后,这件法宝便再无动静。冯千钧、谢道韫与肖山每隔五日便会?从江南各地,通过驿站发来信函,告知各地水域问题。
“魔蛟一?定还没有离开南方,”陈星看完又一?封信,说道,“尸亥与它正躲在某个地方,他想做什么呢?”
根据谢安的情报,南方已动用最大的人力与财力,布下了天罗地网,船只虽然无法覆盖所有的水路,监视水道口问题却不大,魔蛟若通过水路逃往洛阳,定会?被发现。
而冯千钧等人的搜查网则不断收拢,朝着建康汇聚。
“定海珠,”项述说,“尸亥不会?死心,正在等待机会?,夺到定海珠为止。”
项述带着陈星,又来了南屏山一?次,期待能在七星坛上?重启定海珠,却依旧无计可施。
随着时间过去,项述也有点烦躁,回到洪湖畔的岛屿上?时,陈星模仿当?时情形又祭使了定海珠一?次,依旧一?无所获。
“放好。”项述道。
陈星将定海珠放在石上?。
“专心。”项述说,继而举起不动如山,试了试。
两人最后终于决定,试一?下用不动如山来摧毁定海珠,只见陈星全身心灯光芒闪烁,从背后抱住了项述,项述手中不动如山落下,一?声震喝!
铿然作?响,定海珠陷了下去,岩石被摧得粉碎,法宝完好如初。
“不行。”陈星郁闷地说。
项述放下剑,观察陈星情况,陈星有点喘,项述便道:“歇会?儿。”说着取出水来,让陈星喝。
“怎么这么难啊!”陈星道,“明明已经?到手了!这看上?去也不像有天地灵气?的模样啊!是?认主的吗?可是?那天怎么又能用呢?”
项述看陈星这模样,忽然笑了起来,陈星真是?没脾气?了。
“真想把这东西扔了。”项述随口道,将定海珠一?收,躬身一?步迈出,直起身,抬手,直接朝洪湖里扔去。
“别!”陈星大惊失色,只见湖中“扑通”一?声,水花荡漾。
“啊啊啊啊——!”陈星疯了,抓着项述使劲摇,项述却大笑起来,陈星怒吼道,“你还笑!笑什么?!”
“走吧。”项述不笑了,一?本正经?地说。
“去哪?!”陈星难以置信,简直快哭了,说,“能找回来吗?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去敕勒川,”项述说,“去巴里坤湖,我?知道有一?条路,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能离开中原。”
说着,他侧头望向洪湖上?一?色秋水长天。
“再一?直走,”项述漠然道,“经?过沙洲、经?过楼兰,还能去很远的地方,我?想,那里应当?没有魃,也没有定海珠,不会?有天地灵气?,不会?有驱魔师,没有妖魔鬼怪。什么都?不会?有,你也不用再想着去救任何人了。”
忽然,项述又怔怔看着陈星,看了他很久,方道:“不管了,明天,中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管了。点头,我?就带你走。走吗?”
那句话?出口时,陈星忽然毫无来由地眼眶发红,哽咽起来,看着项述,不住喘气?。两人一?路走来,那?同患难、共生死,众多艰辛纷繁迭出,一?幕幕闪过心头。众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犹如海浪般吞噬了他。
“不,项述,”陈星说,“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想放弃,哪怕我?粉身碎骨,哪怕我?明天就要死了,只要我?今天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对吗?”
项述认真地看着陈星,眼神刹那变得温柔无比,洪湖之水一?浪叠着一?浪,在那潮起潮生之中,他们只是?注视着彼此?。最后项述嘴角微微一?勾,摊开左手,手中依旧是?那定海珠,方才扔进湖里的,只是?一?块石头。
“逗你玩的。”项述随口道。
陈星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
“回去罢,快下雪了,慢慢地再想办法。”项述漫不经?心道,示意陈星接着定海珠。
“放你那里。”陈星答道。
寒风吹来,洪湖岸边下起了温柔的小雪,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了,江南全境一?夜白雪皑皑,江南的雪较之塞外的雪大相径庭,敕勒川下起雪来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全褪去了,建康的雪下完一?夜后,却犹如水墨画上?的留白。亭台楼阁的线条在雪下显得更分?明,就像王羲之朝着天地挥出了遒劲的一?笔。
数月过去,陈星将建康所有能翻阅的古籍全部翻过一?次,谢安更为他召集了江东才俊,谢家、王家等年轻子弟的智囊团,就连司马家的年轻人亦来了不少,俨然已成为了天底下读书人的一?场盛会?,却始终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