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刻钟后,何缈在紫毛的“带路”下,出了村子。
说是“带路”,其实整个过程更像是押解。
何缈前有紫毛,后有紫毛的俩小姐妹,就连手机都在紫毛手里?。
手机里一直单曲循环着南拳妈妈的《下雨天》,中途被来电打断过几次,但紫毛浑然不理会;手电筒的光鸡肋地照着前方黯淡却并不漆黑的路;鬼天气也挺磨磨唧唧,闷了一天这会儿才开始打雷闪电,可电闪了大半天雷打了?好一阵,这雨还闷在厚重的云层里?,不见落下一滴。
这一路静谧又诡异,何缈暂时把那些深重的情?绪收束了?起来,现在只有一种情?绪在她的身体里?、神经里占了?上风,就是害怕。
“怎样的雨,怎样的夜,怎样的我能让你更思念,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
歌在单曲循环到第不知多少遍的时候,在此处戛然而止。
同一时间,走在前面的紫毛停下脚步,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啊,不好意思,整没电了。”
她转过身,把手机扔回何缈怀里?:“就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你……”她狡黠一笑,一字一句又轻又缓,却让人闻之遍体生寒,“慢、慢、回。”
“走了。”她双手插兜,左右肩膀前后一耸一耸地往回路走,招呼了声自己的小姐妹。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做出一副才想起什么来的样子:“啊,前面那条道上的公交站好像六点就没车了?吧。不过你也别太灰心,保不齐司机师傅今天心情?好,多跑几趟。”
她还低眼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嘶,这就快七点了,天也挺黑的,你这脚程得快点了,没准路上能遇见个好心人,顺路往城里去正好载你一程呢。”
“不行不行,还是别遇着人比较好。”紫毛又摇起了头,“我们穷山僻壤出刁民,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走在路上,天这么暗,路上又空荡荡的,人这歹念生出来也就一瞬间的事儿吧?”
“希望你一路平安,顺利到家。”紫毛眼尾勾着笑,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今天我住村口小姐妹家,所以,别走回头路,你走不通。”
紫毛走后,何缈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对着手机一通划拉、摁压。可惜手机屏幕始终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起,没电没得彻彻底底。
她包里?原本带着的充电宝和数据线,也早就被紫毛她们随手扔进了?高地下的稻田里。
她抬起头,举目望去,四周寥无?人烟。
这一带确实很偏,村庄与村庄之间间隔很远,灯火更是稀落。
何缈走到了那个仅有的公交站台处。
公交站台处在一条并不宽阔的公路上。这条公路很长,往延展的两个方向看过去,一眼看不到头。公路的两边,瞧不见一家店,亦或是一户人家,视线矮低一点,是一望无?际的庄稼。
何缈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什么车也没等到,直到雨在某个瞬间滂沱砸下。
许是在云层里?憋闷了一天的缘故,这雨大如绿豆,一颗颗掷地有声,之后又连成?片,哗啦啦的雨声眨眼便响彻整个天地之间。
何缈的伞还在,她撑开伞,后退了?一小步,后背紧紧地贴着公交站台处那老旧的贴满小广告的橱窗。头上的雨棚很窄,遮挡范围不多;雨伞伞面不大,在这势如破竹的倾盆大雨之下,形同虚设,
不知什么时候,风也刮了起来,吹得人寒毛直立。
又隔了?没一会儿,何缈的下半身基本湿透了。
两只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太害怕了?。
她渴望有人出现,又害怕有人出现。
她无助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陷在了一片空空荡荡的、无?所依靠的茫然里。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八岁那年。那个躲在垃圾桶里?不敢声张、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小孩好像并没有被时光留在过去,她始终藏在她的身体里?,在她脆弱绝望的时候,时不时冒一下头。
不停地向她发出无声的质问:你怎么还是这么弱?你怎么永远也保护不了?谁?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那时候的她疯狂地想念妈妈。
这会儿她疯狂地想念陈斜。
可是妈妈没有再出现过,眼下陈斜也不可能站在她面前。
某个瞬间,似有所感般,何缈抬眼扫了下四周,远处有个佝偻的人影沿着公路边缘蹒跚地往公路这边的方向走来,那人没有打伞,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雨中,即便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也不掩醉态。
何缈的心脏狠狠一跳,她迅速收了伞,矮低身子,往站台的橱窗下一钻,躲在了站台的后面,又担心被人看到脚,她挪到了站台的最边上。
她身形瘦,只要侧站着,这站台边缘的竖向支撑梁基本可以把她挡个差不多,只是半边肩膀完全不受遮挡地暴露在雨幕之下,被这滂沱的大雨重重地拍击着。
何缈躲在支撑梁后,一动不动,紧抿着唇,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那摇摇摆摆的、越走越近的过路人。
她恨不得将自己融进这半昏半暗的夜色里。
可能过了?好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十秒,那拖沓缓慢的脚步声大概停在了与她相隔一条公路的对面,就这么停了?一会儿。
何缈呼吸都窒住了。
她不敢探出头,甚至无法确定那个人是否看见了?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一步一拖沓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掺杂在瓢泼的雨声里?,从一开始的清晰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彻底消失。
直到那声音再也听不见,何缈僵直的身体才慢慢松了下来,她倚着身后冰冷的金属支撑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环住自己的胳膊,身子不受控地往下滑。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