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镜折腾了一.夜,还是把一锅牛奶给作废了,他不忍浪费,早晨就着这黏糊糊微微带着焦味儿的牛奶,把馒头给吃了,觉得嗓子眼里像是吞了胶水,哽得慌,又灌了一大茶缸水,才勉强觉得好些。
才盛着一肚子水,房门就响了,这个点儿,大概率是孟萧山来送东西的。
魏涟去开了门,来人不是孟萧山,不过也是县政厅的人,魏涟收了人家的米和菜,关了门,才对魏十镜说:“有人在县政厅门口闹事呢。”
魏十镜摸着嗓子,问:“谁?”
“就说是一女的。”魏涟搁好东西,“来人也没说太多,我再问,他也不答了。”
女的?
魏十镜不知为何,心里头噗通噗通跳得厉害,他抓起衣架上的黑色大衣,裹紧了,他下意识想喊魏涟一起去,可回头一看,魏涟这小胳膊小腿的,却又有些不忍心了。
“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魏十镜拧开门把手,露出半张脸,提醒魏涟:“谁来都别开门。”
魏十镜匆匆下了楼,一双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声音闷闷的,一楼的房门口,也有人来给这里头住的人送东西,来的是个老妇人,年纪看着不小了,眼角爬满了皱纹,说话倒是吐词清晰,十分有条理。
一楼的房门开了一半,老妇人正劝着里头的人:“姨太太也别太埋怨老爷,他虽顶着个县长的名头,可您也知道,这县城里的事儿,都得过朱八爷的耳目,他充其量,就是个传话的。”
“让姨太太躲着,真不是老爷不愿让姨太太光明正大地进家门,起先,的确是因为夫人跋扈,不准,可这几日,朱八爷突然找老爷,想讨了您过去做小,您也是知道的,朱八爷那个年纪了,您若是真过去了,那才真真捱到死,老爷是护着您才不让您出门的。”
“姨太太,要不这样吧,我搬过来照顾您,吃的喝的用的,我替您置办,这样,您也不用露脸了。”
这番话,刚好被站在楼梯拐角的魏十镜听到了,他下楼下了一半,听到下面有人说话,本想快些下去的,可听到一句“县长”,便是自觉躲在了拐角,他一直好奇,这一楼住的到底是谁,如今倒是明白了,县长孟萧山金屋藏娇,难怪那日,从他这儿下去之后,久久未见其出大门,难怪他一个县长,每天都亲自往这儿跑,说是给魏十镜送东西,实则,是去寻温柔乡了。
也亏得魏十镜成了孟萧山会佳人的幌子,听说孟家有位河东狮,难得孟萧山这般圆滑的人,也搞不定这宅门事儿,得到外头藏一个,家里哄一个。
瞧着底下的的声音渐熄,魏十镜刻意踏了两下楼梯,底下老妪立刻说:“来人了,我得走了,明日再来,姨太太可想好了。”
魏十镜飞快地下了楼,临近一楼门口的时候,忍不住余光往里头扫了一眼,门内的人正低头关门,只是这一眼,魏十镜便忍不住顿住步子。
许是目光太过专注,门内的人突然抬眸,正对上魏十镜的目光。
这是一个极为优雅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得体修身的白色衬衫,腰身很细,尤其是在这件墨绿色鱼尾裙的衬托下,整个人苗条得像是一枝随风飘浮的柳树枝,柔软又娇弱,像是一朵绽在沙漠里的七色花,忍不住让人去护着藏着。
魏十镜的停顿,不是因为这女人有多美,而是这女人……长得,怎么这么像谭玉玲。
谭玉玲和姚金桃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敖瑾说过,她阿娘的九条尾巴每个都是长得一模一样,可眼前的这个女人,说像,的确是像的,可眉眼、鼻梁、脸型乃至身段,又都和谭玉玲不同。
若是没见过谭玉玲等人,必然会觉得,这女人的美,独一无二,可见过谭玉玲的人,便会发觉,这两者,太像了。
门内的人忽而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像是在向魏十镜行点头礼,可下一秒,门就关上了。
魏十镜回过神来,他长呼了一口气,他今日出门,可是要办正事儿的。
棚户区在乌山县的东北方向,仓库和县政厅就在西南,两地儿就像是个对角线,隔着很远,也难怪,棚户区的人天天说没东西吃,这西南仓库紧着附近的富人区送东西都送不赢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物资和精力管他们。
魏十镜去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一阵又尖又细的女人声音,间或还夹着锣声,哐哐哐地砸人耳膜。
有人在县政厅门口扯着嗓子喊冤呢,没有鸣冤鼓,就自己带着铜锣,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给闹大似的。
“看看,都过来看看,仓库里明明有东西,却不发给人家!”
“都过来看啊!前阵子是有人送来米和菜来县里的,可是东边的人一个个还是饿得没米下锅!没米吃饭啊!”
“三天十六户得病,病的都是没钱没势的!是真病还是假病?县长大人出来说说话啊!”
是谁这么莽撞?这县政厅附近住的都是在水榭街开门做生意的,亦或者是在县政厅工作的,当着人家的面儿打人家的脸,这要的是人家的脸吗?这是要人家的命啊。
魏十镜刻意街对面走了两步,寻了个开阔的视角,往那边一瞧,果然,这敲锣打鼓的还真不是别人,是穿着一身布衣挽着头发的伍石瑛。
他忍不住皱眉,再往旁边去看,没看到敖瑾,伍石瑛一个人来的?来闹事?这种伸张正义的法子,冲动无脑效率低,敖瑾不拦着她?
魏十镜一边狐疑,一边用目光来回不停地扫荡,果然在一棵高大的槐树后头看到了敖瑾。
敖瑾也换了一身装扮,她穿着一件十分精干短小的小西装,下身是红黑相间的格子裙,白色的袜子包住脚踝,脚上的小皮鞋看起来有些旧了,头上的贝拉帽,倒是簇新的,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套时髦套装,穿着吧,不说难看,可细究起来,这双旧皮鞋还真是太违和了一些。
魏十镜没见过她这副装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且就是这两眼,敖瑾突然转头,目光是朝着魏十镜这边看过来的,魏十镜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转身,躲在拐角,他这一躲,心里头又后悔了。
他躲什么?他想她,也想见她,如今见到她了,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不打招呼也好,就这样走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吗?他不是已经在心里笃定,敖瑾赶了他出黑石寨是为了他好,既是为了他好,那心里头,应该也不是讨厌他的,既是不讨厌他,见一面罢了,她还能当众吃了自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