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无乐,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我出生于开元十三年冬,一出生,便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父亲很爱母亲。
父亲,不爱我。
洗三、满月、抓周。父亲,没有去看我。不,应该说自我出生起,父亲便从未看过我一眼。在父亲眼里,我,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夺走他妻子的罪魁祸首。
唐怀智,唐门四老、天下三智之一,亦是,我母亲的师傅。
他带我去见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的父亲。在我两岁。
唐怀智对我父亲道,你即不喜他,便让我养吧,但是,你即是他父亲,便给他起个名。
父亲当即看了我一眼。那是他第一次看我。他的眼神,很轻,很淡。视我若无物。
我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说,那就叫唐无乐。
无乐。无,乐。即,没有快乐。
唐无乐。
现在想来,这个名字便注定了我的结局。
第一次看到她,我十岁,她五岁。那么小小的一团,应是软软糯糯的,偏生瘫着一张小脸。
装大人的小孩,很可爱。我想。
然,她看我时,就那么一瞥,轻轻的,像极了当初父亲的眼神。眼里没有我的存在。
我当即决定,讨厌她!
见过父亲后的八年,我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小霸王。因为,我要向父亲证明,我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没有快乐。我要证明,没有他,我也能过得很好。
讨厌一个人,能做什么?自然是捉弄她。
在每日完成逆斩堂训练后,我,可劲地欺负她。
往她茶水里放死蟑螂,往她吃食里倒黄连,往她身上泼水,让大黄去咬她,让同龄孩子排挤她……我仿佛找到了人生的乐趣,并乐此不疲。
被这样对待,她,不气,不恼,不怒,不哭,不闹。依旧冷着那张脸,顶多在被恶作剧时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态度!我越发变本加厉。
直到那一天,我听到小婉问她,为什么不去告状或是教训回去。
她道,无所谓。
因为是不相关的人,所以无所谓吗?
我已不记得当初听到这三个字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在小婉走后,我脑袋一热,伸出去朝她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不理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凭什么……无所谓!
那一刻,她的身影与我父亲重叠了起来。我仿佛在对着我父亲怒吼。
最后,我大概是哭了。把出生到现在的不满,朝一个本是无辜的她发泄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别的表情。诧异的表情。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那么丢脸。
第一次。我在她面前似乎有很多个第一次。
我发泄完了,瞪了她一眼,道,看、看什么看!嗝,没看过有人哭吗嗝。
她安静地看着我,走过来,迟疑地踮起脚,摸了摸我的脑袋。
被一个小孩子安慰了……
我胡乱抹了抹眼泪,问她,你叫什么?
没错,捉弄了人家两三年,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道,唐锦葵。
我道,锦葵?紫红花?以后我就叫你紫红花儿了!
她点头。
又是这种无所谓的感觉。
我抓住她的肩膀,霸道的道,这名字只能我叫,别人不许叫!
她道,嗯,只有你。
有点像在哄小孩。但我不在意。
只有我。
我咀嚼着这三个字。
我的。
我的!
只属于我的,紫红花儿!
原来……我也是有人要的!
我们成了朋友。没错,朋友。以前的欺负仿佛都没发生过。
她的心很软。大概是因为是被唐无言带大的,唐无言喜文不喜武在整个门派里是出了名的。书生,总是有着多余的同情心。
这么容易心软,可怎么好?罢了,总归有我在,定不会让她被人欺了去。
年少慕艾。
她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她这样对我说时,双眼很亮,亮得我移不开眼。彼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她扎起了马尾。是她母亲干的。
以往她从来不打扮自己。因为没人教,也因为没有时间学。长发垂腰,素颜面世,是她常有的姿态。可现在,唇点朱砂,面敷胭脂,束起高马尾。她本就生得极好,以往冷着一张脸,让人觉得太清高了,可现在被她母亲打扮过,整个人气质活泼了许多,温和了许多,更耀眼,也,更好接近。
把不知第几波的狂蜂浪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赶跑后,我烦躁的心情有了些许平静。
为了让源头不再招蜂引蝶,我想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就是去扯她的马尾,直逼得她又恢复过去的样子。然后,我又去找那群小子打了一架,直打得他们跪地求饶,口中直称不会再去打扰她。
一群胆小鬼!她怎么可以交给你们这样的人!
我就像被窥视了珍宝的守财奴,疯狂的打击着窥视的人。
真正意识到喜欢上她,是在那次她家发生大变后。
我们去出任务,不是一起,是分开。
我回来后,听说她家里出事了。她家被人灭门了。
找到她时,她蹲在她父母房间的角落里,头埋在双腿之间。
我小心呼唤她,她抬头,眼眶是红的。
她唤了我的名字,神色茫然又脆弱。
她问我,是不是她灭了别人的门太多,才会报应到她身上。这么说着,两行清泪促不及防从她眼中涌出。
无声的哭泣,让我的心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