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都来看舞。”
温素月正眼也不瞧他,只和谢寒蝉进了包间。包间布置颇为雅致,中间一张圆桌,插着一束腊梅,盛放四碟点心,四碟瓜果。旁有陶炉煮水,亦有小份的散茶、叶茶、砖茶可自己选。谢寒蝉看了眼桌上点心,便让红缃取了自带的梅花酒温起来。
“不试试这里的茶?”
“吃这样素淡的点心,再用茶,怕败了胃口。倒是喝点梅花酒,香甜可口。”
“你呀……真是没人比你活得讲究。”
丫鬟们给她们倒了酒,便到外间守着。两人坐定,谢寒蝉才有空询问。
“刚刚那位……”
“赴京初选的人当中,也分着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这位,大约就是世家中最出色的,哦,除了我。”温素月毫不谦虚,给自己剥着花生。
“你自己是这么说,我看人家,可不太服气。”
温素月轻笑:“不服气又如何,难道就能强过我了吗?所以说,裴韵的话有时候很对,大秦的男子就如同大秦的酒一样,没意思。世间往往,男子自知不如女子,反而要折辱于她,迫害于她,方才能显示出自己这乾纲振奋的样子,殊不知,若真是有气量有本领的男儿,哪里会与人做这样的意气之争。他若有本事,正选时殿前辩驳一试,就别怕遇到我。”
谢寒蝉放下酒杯,刚欲说话,外面正板一响,奏的是巫乐,鼓声与玄鹤琴响了起来。扶木族舞谢寒蝉见过一次,是随着柳氏进宫时觐见时,宫中有扶木舞者进献。扶木舞讲究鹤步柳手,尤重气息步伐,她此刻观楼下的舞者,虽不如宫中讲究,却生动有趣,颇为活泼。
温素月专研各族风情,平日里碰不到什么人讨论这些事情,唯有谢寒蝉自有涉猎广泛,在这些事上,颇能讨论一二。
“这场说的是什么?”
“是扶木一个民间故事,有个叫书生上京赶考,家乡的妻子在家等候,却被逼着改嫁……”温素月便讲解起这出舞的来历背景,又指点她看换景换乐间起承转合,末了嘲讽她一句,“我平日里看你什么都能对答如流,怎么,看这舞道,倒是看不出好坏了?”
谢寒蝉只是喝了半口酒,没回答她。
扶木国临近周王封邑,前几年册立世子,进京求封,便是周王的人护送。使节到了洛都,还闹出一件事。扶木为大秦属国,上奏朝廷的国书向来是用中原文字和扶木文两相对照的,坏就坏在了扶木文的那一份上。因其请封的世子不是扶木王的儿子,而是弟弟,引用了太宗皇帝兄终弟及的典故,若做大秦文写,其意是不差的,只说太宗无亲生子嗣,而在扶木文写的国书中,竟用了“后继无人”的语句,被四仪馆在两相对照的时候发现,当即给驳了回去。要知道,虽然太宗并无子嗣,但自高宗令子出继,太宗一脉已然不是“后继无人”,扶木这是犯了大忌。
扶木使者当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是来求封的,谁也没有想到会获这样的滔天大罪,差点跪在地上向礼部尚书告罪。要知道,大秦对属国向来赏得重罚得更重,若是这趟获罪,他自己丢官事小,连累世子不能册立,或引来如同黑蛮那样的大祸,他就真是扶木的千古罪人了。
后来,还是周王出面宽恕,向永茂帝言“撮尔小国,不必挂怀,勒令回去多读书便是”,这才免了重罚。
谢寒蝉看的那次扶木舞,便是这一次了。
“扶木的贵族,没有不会中原文字的。有的还极为出色,其朝中大臣,书写启奏,都是汉字,也有科举,考的也是四书五经。他们朝中有好多大臣,还曾到大秦游学,多的有十年,少的也有三四年,若不能精通中原文字,连入朝的资格都么有。我听说,他们的史书也是中原文字写的,平民是看不懂的,乡间用扶木语,扶木字,但扶木字如果要能表意精准,还必须配上相应的中原文字才行。”
谢寒蝉点头:“温姐姐说的详细,我听闻,后来扶木又换了一位世子?”
温素月赞赏地给她剥了个桔子:“扶木的使者那一次前回去之后,扶木国中立刻发生了极大的动荡。原本的左领相等被流放,册立的世子不过一年便病死了,后又立了另一位,是当今的扶木王过继了自己哥哥的儿子后,再重新立的世子。”
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扶木王扯着中原朝廷的虎皮,在立威杀人。那份有问题的扶木文国书,到底是什么人拟的,又是怎么能通过扶木人朝中这么多精通中原文学的大臣之手,到了大秦,这还真不好说。
是挑衅,是利用,是顺势而为,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天家竟然没有与他们计较。”
温素月眼看着底下舞群盛放,轻轻拍手:“周王说的对呀,撮尔小国,不必挂怀。”
谢寒蝉垂下眼。
不,这不是大秦赵氏的风格。除非,天家有意如此……
她想,她应该找个人问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