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南廉侯府中此刻无人,程子允的夫人张氏带着八岁的小叔子直接到谢府过年。张氏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谢家的姑奶奶们,几代以来也都是大归了还有儿子媳妇上门尽孝的。便看康王府和定国公府今日早上还都特地派人来祭拜,便知道在谢家这里,归家的妇人见儿子也好,阖家用饭也好,都是天经地义的。
程子俢跟霍南玉一点都不陌生,两个人一边吃着胡饼,一边叽叽喳喳想去挑选等会儿要放的烟花,被谢寒引一手一个拽回来,虎着脸吓他们。
“年夜饭都没吃,想到哪里去?”
然则谢寒引这张太出色的脸吓孩子真是没什么说服力,一对儿小玉人笑嘻嘻告饶便要偷跑。
谢寒蝉斜看了一眼,轻轻咳嗽一声,两个小的立刻肃立当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气得谢寒引笑起来。
“这两个猴精,真正看人下菜。”
谢寒蝉淡淡地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两人便立刻端端正正坐在席上,礼仪周全得宫内天使都挑不出错。
“跟着你,别的没学到,这装样子的功夫,倒是一日千里。”谢寒引恨恨地说,他今日担负着烟火官的重任,竟然见不到小鬼们来巴结他,因此甚是觉得自己做兄长的威严受损。
“二哥这话不对。”谢寒蝉面上笑着,“要说装样子的功夫,谁比得过父亲呢?”
谢侍郎不妨自己被提到,瞪了一眼女儿,端起酒杯来:“这回我先起个头,输了的罚双倍。”
谢家是诗书传家的人家,这样的年节,大家聚在一起,常常也是唱诗相合。有时候也行酒令,每年输得最多的、最先被抬下去的,总是谢寒雨。今年谢寒雨不在,便轮到了谢寒蝉垫底。
“阿柔还是不擅这些游戏。”谢瑶环笑起来。
谢寒蝉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她确实不擅长这些游戏,双陆投壶,五木骨牌,酒令诗钟,她都玩的不太好。
“阿柔在闺阁玩耍的时间太少了。”谢侍郎惯来维护女儿。
谢瑶环深叹了口气,想起老父亲在时的光景。谢寒蝉每日画那些工程营造图,河川走向图,背水经辨泥石,等年纪稍大,跟着谢老大人四处游历,几乎没什么机会与同龄女孩子玩耍交际。再大一些,谢老大人身体不好了,谢寒蝉便闭门在家。
柳氏亦想起来自己祖父在世时候,谢寒蝉一点小就跟着祖父读书练字,后来,是老康王妃说,不能把孩子教成柳尚书这样脾气——那是君子立世之道,不是女子所向,老康王妃便托了蒋彬来教导。
女儿一日日长大,柳氏是极骄傲的。同龄女子中,论诗才敏捷,论书法风流,女儿都不是最出色的,可女儿从不与人比较这些。
她自去研究族学教课,帮着女孩子们安身立命,和看起来古怪的女道士温素月交好,与白蛮的女子们一同骑着马走山道。
柳氏温软地看着女儿,又看向谢瑾,这样的女儿,做父亲的要给与多大的包容和信任。
还不止如此,若不是有谢家几代的姑奶奶们,以如此刚烈决绝的方式撑起谢家女儿的姿容,谁能容得下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这样的女儿,在婚事上,是不顺的。
甚至,是不符合世家对女子的要求的。
晚间的烟火照亮了谢府的花园。
谢寒蝉早就让人在花园的亭子中间摆了火炉,谢寒引带着霍南玉和自家小表弟到花园中央,将准备好的烟火在地上排成一字,一个个间隔着时间点过去。这是谢寒蝉的主意,她早看过烟花种类,这样点着,此起彼伏,不会撞在一起,还能在空中叠放。
霍南玉笑着拍手,被鞭炮声吓到了便扑在谢瑶环怀里,谢瑶环忙替她捂着耳朵。
烟火中,谢寒蝉一个人站在花园通向片山房的路上,远远望着他们。她想,这样的烟花,可真是好呢。
一朵花落在她面前。
谢寒蝉猛地抬眼,光影忽明忽暗,交替升起的火光中,谢家的院墙上,有人静静地立着,长刀拿在手上,周身杀伐之气不减,刀削一样刚硬的面庞上似乎带着些尘灰烟火。
她想,府中的守卫是要让大哥整治整治了,又想起来,似乎那些警戒守备的事情,就是这人的老本行,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捡起那朵花来。花朵入手新鲜,不见干涩,应该是一路放在琉璃瓶中养护。
是朵雪莲。
她再抬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