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许久不会?委屈了。
在宫里这些年,她学会?如何当一个宫女,也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舒服。
不去强求,不去奢望,就?不会?失望。被欺负了、被训斥了,自然?也不会?委屈。
但现在,年少时跟在父母身边,被父母兄弟关爱的娇气,似乎又重新从她心?底翻涌而出。
她竟有一丝丝,因为李宿的排斥而委屈。
姚珍珠想:真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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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珍珠心?里很清楚,在宫里她不能依靠别人,也不能奢求别人的心?软。
她唯有坚守住自己的心?,让自己坚强而强大,才能一往无前,才能好?好?活下去。
但她毕竟是个人。
在她心?底深处,总有那么多?的温柔善良,有那么多?的感动?感恩,也有那么多?的天真勇敢。
所以,她会?亲近王婉清,仰慕赵如初,也会?信任听澜,会?喜欢周萱娘。
而李宿……
面对太孙殿下,她真的只是当成贵人上峰那般恭恭敬敬吗?
一开始确实是如此的,然?而两人越是熟悉,她看到了太孙越来越多?的面貌,那种恭敬反而淡了许多?。
但两个人又不是朋友。
她不可能天真到把?太孙殿下当成朋友,那她就?不是天真,而是愚蠢。
太孙殿下无论是什么样的性格,无论是什么样的秉性,他都是天潢贵胄,同卑微的宫女子天差地别。
姚珍珠从踏入毓庆宫的第一日,就?明白这个道理。
之前的舍命相救,这几日的亲近和扶持,让姚珍珠的心?不自觉柔软下来,开始接纳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李宿。
若是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她或许真的会?在心?里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至交好?友。
然?而现实却又给?了她最清晰的一击。
李宿扭开的脸,往后退的脚,无一不在告诉她,他们从来不是好?友。
无论表现得如何,也无论李宿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就?是金枝玉叶,生来便同她不同。
他们不是好?友,也成不了好?友。
就?在这风驰电掣的喘息工夫,姚珍珠思绪万千。
那股刚刚升起的委屈,便被她自说自话消弭干净,不会?再在心?底翻涌。
而她刚刚软和下来的心?防,也因李宿的这一个闪躲,重新合上。
不会?软弱,就?不会?伤心?。
姚珍珠如此坚定地想。
此刻的李宿,却维持着偏过头的姿态,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下意识不想让姚珍珠碰触自己。
李宿的脑海里,不过有那么片刻的心?驰荡漾,姚珍珠的手一离开,顷刻间血海再度翻涌上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
李宿垂下眼眸,右手紧紧攥着长剑,浑身上下都是血迹,黏腻而不适。
血腥气萦绕在他身边,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现在只在意一件事:“你?不怕我。”
姚珍珠亲眼见过他杀人,不是一次两次,这一次已是第三次。
今日杀的虽然?不是人,却也满地都是血腥的残肢断臂,场面异常渗人。
但姚珍珠却勇敢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热,很软,那妥帖的温度从他手腕直直攀升,一下钻入他干涸的心?田。
每一次,每一次姚珍珠都没有躲开杀了人的他。
她居然?真的不怕他。
这一刻,这个认知让李宿一向平静的心?湖浪涌翻起,心?潮澎湃。
姚珍珠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他哑着嗓子问。
李宿面容苍白,脸上带血,那血点如同寒梅一般,绽放在他英俊苍白的面容上。
他偏着头,浅浅垂着眼眸,目光不知飘在什么地方?,让人看不清思绪。
从他这个姿态,姚珍珠甚至看出些许的委屈和试探。
高?高?在上的太孙殿下也会?委屈吗?
他难道跟自己一样吗?
光他这样一个侧脸,姚珍珠就?差点心?软,想要再度敞开心?扉。
然?而,心?门之上,她自己谨慎上了一把?锁。
“殿下,”姚珍珠坚定的说,“我确实不害怕你?。”
即便心?门有锁,姚珍珠却依旧是坦诚而无畏的。
她也依旧是那个如同朝阳一般的璀璨明珠。
“殿下,每次您杀的都是敌人,都是祸害,都是要杀害于你?的罪人,”姚珍珠的声?音轻灵,宛如天籁一般直直钻入李宿的心?,“每一次,殿下都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害怕殿下?”
李宿只觉得眼底有些潮气,又有温热的湿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为姚珍珠这样的话而雀跃。
明明她之前也说过的,明明他曾经听到一次,却依旧不依不饶,再度询问。
他到底想听什么呢?
李宿不知道,那股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就?在心?湖上下翻涌,几乎就?要破浪而出。
但理智的牢笼,再一次降临在心?湖之上。
李宿深吸口气,他努力压下眼底的热意,回过头来认真看着姚珍珠。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糟糕,亦残忍吓人,可他就?是想要看她一眼。
姚珍珠依旧站在他面前。
她没有退缩,没有躲避,也没有错开目光,不去回应他。
两个人的目光,就?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对视。
天上白云荡荡,穿梭在热烈的日光之中,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云朵,直直落在两人身上。
微风和煦,天朗气清。
远处,鸣叫婉转的画眉欢快唱着小曲,竹林深处的竹叶飞舞着沙沙的音律,一切都是那么和煦。
哪怕只有清风拂过,也令人心?旷神怡。
姚珍珠的眼眸漆黑而璀璨,里面好?似有一整片天地。
李宿在她眼眸里看到了天、瞧见了云,也找到了自己。
那个满身学血污的自己。
明明天地云风都是干净的,只有他一人脏污。
李宿的心?,再一次颤动?起来。
他挪开眼眸,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你?不怕就?好?。”
姚珍珠见他似乎浑身难受,便道:“殿下,在湖泊附近有暖池,要不您过去洗一洗,这会?儿天热,只穿中衣大抵也不会?很冷。”
李宿的外袍沾染了不少血迹,若是日日这么穿着,大抵能难受死?他。
李宿下意识点点头,答应之后才想起此时情景:“我先送你?回山洞,外面不安全。”
姚珍珠顿了顿,道:“一定要回去?”
这事没得商量,李宿回去送竹竿的工夫,姚珍珠就?遇到野猪,若非李宿恰好?回来,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李宿点头:“一定得回去,这里不可能只有一只野猪。”
野猪只是野兽,攻击性极强,在野外是极为危险的。
若非李宿自幼习武,拥有一身高?强武艺,他面对这样凶恶庞大的野兽,也不会?如此轻松。
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也受了伤。
姚珍珠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他左胳膊的外袍上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看起来很是吓人。
“殿下,您是否受伤了?”姚珍珠忙要上前看他伤口。
李宿微微一顿,大抵觉得再躲会?让姚珍珠生气,便没有动?,乖乖给?他看了胳膊。
他胳膊上的衣衫划了一道口子,但里面的皮肉却完好?无损。
“无妨,只是衣服破了,我没受伤,这也不是我的血。”
姚珍珠亲眼瞧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
她道:“殿下无事便好?,吓死?我了。”
李宿道:“走吧。”
他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姚珍珠道:“等等。”
李宿顿住脚步,只看着她,没有询问。
姚珍珠指了指地上碎得不成样子的野猪:“殿下,这可是好?食材,浪费可惜了。”
李宿:“……”
都被他切成这个样子,看着不吓人吗?还?想着吃?
似乎看穿了李宿的疑惑,姚珍珠突然?笑?出声?来。
姚珍珠擦了擦几乎要笑?出来的眼泪:“殿下,我原来是个厨子啊,除了没杀过猪羊,鸡鸭我都杀过,这样的肉块平日里见多?了,哪里会?害怕。”
“我看到只会?想这肉新鲜不新鲜,肉质好?不好?,可以做什么菜色。”
“不过是肉块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李宿:“……”
姚珍珠长得娇俏可爱,白皙柔美,李宿总是忘记她原是御膳房的大厨,这样的食材确实日日都要见。
李宿瞥了一眼地上的肉块,还?是觉得这一地血太脏了:“你?说,我捡,你?别碰。”
姚珍珠蹲下来,感叹一句:“可惜了这些血,血豆腐也好?吃。”
李宿:“……”
她不害怕就?好?。
姚珍珠挑了三条肥嫩的大腿,一片猪耳朵,还?挑了脊背上的一小排脊骨,剩下的被李宿切得太碎,实在挑不出来了。
她跑去捡了几片宽叶子,把?这些肉一块一块包好?,放进被楼里。
这才高?高?兴兴说:“殿下,咱们先回去。”
李宿点头,嗯了一声?。
大抵因为弄到了猪肉,姚珍珠的精神特别高?涨,一路上念叨不停,把?自己会?做的肉菜都给?李宿念了一遍。
以前李宿每次见血发疯,都会?头疼恶心?,精神特别萎靡,这一次,听着姚珍珠清脆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只不过,忙了一上午,听着这么多?好?吃的,胃里开始发出不满的声?音。
一刻之后,两个人迎着暖风回到了山洞。
山谷里的白日比晚间要热得多?,姚珍珠里里外外穿了三四层,最外面的袄裙还?是夹棉的,这会?儿已经一头是汗。
她总想把?袄裙换下来,只穿里面的夹衣,但当着李宿的面又不太好?意思。
李宿陪着她回来,把?猪肉和笋都教给?她,让她随意处理,然?后便郑重道:“不许乱跑。”
姚珍珠撇了撇嘴:“知道了,殿下放心?。”
李宿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要走。
他弯腰出了山洞,顿了顿,又回头道:“荒郊野外,不用如此拘谨。”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名义上,他们二?人还?是夫妻,每日吃住都在一起,确实没必要如此拘谨体面。
但他一直没想到这一茬,一直没开口,姚珍珠便也有些矜持,一直耐着热。
这会?儿李宿终于注意到她热,姚珍珠才算松了口气。
待李宿走了,姚珍珠立即把?外面的袄子和马面裙里的衬裙脱下,只穿着夹衣和马面裙,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她想着等李宿回来也去洗一洗,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到粗壮的猪腿上。
姚珍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没想到,流落山林,她还?是能吃上炖肘子。
真是命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李宿:肉这么重要吗?
姚珍珠:难道殿下不想吃肘子、红烧肉、小炒肉、竹笋炒肉、鲜肉肉丝面、凉拌猪耳朵?
李宿:……
李宿:确实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