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瞧了眼赵郁神色,端着喜鹊登枝的茶盏,呷了口清茶,道:“你竟是没芙姨娘看得通透,她愿意跟着我,你又待如何对她?”
“祖母何苦插手我与她的事?”
这话赵老夫人可不依,这回她可总不是她找娇芙,是娇芙主动每日前来慈安堂请安问好,无一日落下,“她宁可求我都不求你,觉得自我这里能得到庇护,你才该好好反省才是,怎么怨怪到我头上。”
赵郁被老夫人怼得无话可说,他正是在气这事,一边是祖母,一边又是她,气来气去最终只能憋在自己心里。
老夫人不管赵郁心中如何想,既然他特地过来跟她讲不要插手此事,她还真得要说明白,“朝阳郡主是那位硬塞给赵家的,赵家不接也得接,我可是听闻朝阳郡主脾气性子不好,在京城仗着自己的出身和那位的宠爱,横行霸道,飞扬跋扈,连公主都敢动手。往前我不是不信的,可是瞧她这些天在府里所作所为,我是不信也得。换做你是芙姨娘,头顶这种正室夫人,你会如何做?”
正室总与妾室水火不相容,这辈子老侯爷没纳过妾,可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老侯爷纳妾,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那可真是真真切切挖她的心,她能让妾室好过?
她当时不肯赵郁纳妾,自是有这番考虑在其中。谁家夫人都不想看见丈夫身边有其他女子,为了家宅安宁,还是少些女人为好。实在夫妻二人过不下去,自有过不下去的法子,到时再想旁的办法。老侯爷能做到的事,赵家后辈就不能做到?
老夫人看了眼赵郁,纳娇芙是他自己要纳,如今娶朝阳郡主也不得不娶,闹得如今这就局面就是自作自受。好在这事不用她头疼,看朝阳郡主的性子,她也不是容得下妾室的人。
“芙姨娘聪明,懂得取舍。她乐意跟我诵经念佛,你才别胡乱插手的那人。凭她救下康儿一命,只要她安分守己,我至少会保她平安,在后宅衣食无忧。再不济等我哪日入庵堂礼佛,她跟我一同前去能过安稳日子,可跟着你就不一定。”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老夫人倒是对娇芙心生几分喜爱的意思。再者说到底赵家人欠她一条人命,娇芙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妾室,懂事乖巧又不矫情,沦落到如今地步身不由己居多,老夫人没道理不帮扶她一把。
“我不会同意娇芙出家,祖母您也歇了这份心。”赵郁面色阴沉冷硬,纵然老夫人语气缓和,都没有平息他心中突然蹿上来的怒火,“朝阳郡主那边我自是对她无意,婚事是皇帝赐下,这正妻的位置她想要给她就是。”
其他的话赵郁不能再多说,其中包括宣和帝将朝阳郡主嫁到赵家的目地,朝阳郡主在其中也并不是无辜的存在。这种情况下结成的夫妻,哪怕没娇芙的存在,赵郁也不可能将朝阳郡主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可这些东西赵郁不能刻意解释,他越刻意越是将娇芙推到前面,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见自家孙儿固执己见,老夫人不好再劝,只道:“让芙姨娘决定。”摆手让赵郁退下,她还得小憩一会儿,后辈的事只要不摆弄出人命,她是不准备出手管,该是福就是福,祸便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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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晚轻轻地唤了声娇芙,这声音婉转千回,包含太多娇芙不懂的情绪,可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上官晚比她们分别那日见到时越发憔悴不堪,眼底青乌竟像多日不睡。
“你怎的如此狼狈?”娇芙不准备坐圆桌用饭了,直接携上官晚坐在榻上,担忧地看着神色萎靡的上官晚。
上官晚无声张了张嘴好几回,她偏生说不出话来,还是她身边的小丫鬟代她回答,道:“芙姨娘有所不知,如今醉玉楼的日子难过,我家姑娘整日忧愁,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样世道下,渝州城内的日子尚且算安稳,城外情况就不好了,今年日子都十分难过,大周各地不是干旱饥荒就是洪涝灾害,逼得各处农民纷纷起义不说,边境也总是有蛮夷骚扰。
好好活着是所有人人心中所想,可这也不是人人都拥有,就连身边的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程老大夫便是去世后,两三日才被人发现,尸体横在厅堂,隐隐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家里凌乱不堪像是遭人盗窃,发现老大夫的护卫前去官府报官都没人理会。
醉玉楼的人都知道老大夫独居,无后辈子孙,因着老大夫总替醉玉楼的姑娘瞧病,寻常人家宁可忍着,都不让老大夫看病。这也是为何程老大夫医术尚可,在百姓都尊重大夫的情况下,他在家死亡几日却不曾有人发现的原因。
娇芙在侧静静地听她讲述,死死眉间拢起,神色凝重,听到上官晚提起程老大夫去世,她下意识攥紧着手。
程老夫人已经算是顶好的人了,娇芙想起来两人上回见面,好像还是她被关柴房,程老大夫担心她遭柳妈妈责罚,特地提着药匣子跑到醉玉楼,坚持己见地守在当场。
上官晚并未察觉到娇芙异样,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讲述当中,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姑娘们得知老大夫去世并未多言,而是凑了银子交给西罗,让西罗遣人置办棺材,至少让老大夫安安生生下葬,至于官府不愿查办老大夫意外身亡的事,她们有办法让他们查。
现实越残忍痛苦,人越喜欢逃避,这导致青楼酒馆中人络绎不绝,醉生梦死糜烂腐败,她们接待的客人多,做不了别的事情,但能吹吹枕头风。
就连牡丹都贡献出了些银子,她好歹被老大夫救过命,手上银子攒下不多,但还是尽了份心意。
上官晚在说这些不是替娇芙化解她与牡丹的恩怨,只是想告诉娇芙,醉玉楼的姑娘并不是谁都是罪不可赦,若是可以她们也想得到救赎,得病的姑娘里多少是无辜的?
向来清高不管俗事的上官晚眼底闪着泪花,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怕自己哭起来说不清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自从程老大夫去世后,醉玉楼一直没寻到固定的大夫给姑娘瞧病,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可是诊金太高,不是谁都能付得起,小病小痛大家都选择硬生生熬着,可染上脏病就只有等死的份。”
自娇芙走后这些时间里,已有不下十位姑娘,上官晚口中的数字只多不少。姑娘还会因为无人愿意救治,拖着残躯被赶出醉玉楼,没人会管她们死活,病了只能等着这副躯壳发溃发烂。
娇芙来不及叹息程老大夫的离世,心惊地看向上官晚,道:“你为何不早跟我说?”按照上官晚的说法,自她离开醉玉楼不过一年光景,差不多每月都有姑娘死去。实际上真要这般简单,上官晚不会来找她,只有种可能这些姑娘是在程老大夫死后走的,年节娇芙还让倚绿送年节礼给程老大夫,这样一算时日,这数据足够让人惊骇。
“当时有程老大夫在,事情并未这般严重,跟你没走前并无不同,所以没想过麻烦你。”上官晚不喜欢给人招麻烦,若不是实在别无他法,今日她也肯定不会寻求娇芙帮助。
“她们都来求我,可我无能为力,这事我只能求你。”上官晚紧紧握住娇芙的手,眼睁睁看着醉玉楼的姑娘生病再被扔出去,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遭不住这种折磨。
上官晚虽给人清冷难以接近之感,可谁又真的是冷心冷情之人?要是她真是那种人,当时也不会伸手帮娇芙。
娇芙看了眼上官晚,此时的她才是真的无助,她回握住上官晚的手,道:“我自是尽我所能去办这事。”是从那里出来的人,肯定知道那里的难处,所以娇芙并未拒绝。
上官晚眼里露出落寞神色,不能肯定的说能不能办成,在她看来尽力二字显得苍白,可是上官晚也深知非要逼着娇芙答应是为难她,低低地点头,“嗯。”
娇芙很想直接跟她说,这事她一定给她办成。可不到最后一刻,她们都不知这事的结果。如果期望过高,若最后不能达到目的,岂不是让人绝望?
大抵事情便是这些事情,上官晚将这些说话看着娇芙,娇芙亦瞧着她,两人相对四顾无言,娇芙招呼上官晚用点心填填肚子,她让倚绿重新上菜。
闻言,上官晚摇了摇头,她吃不下任何东西,起身欲告辞,只是临走前没忍住留下句:“若你都没有办法,或许醉玉楼的姑娘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无形中给了娇芙巨大的压力,上官晚走后娇芙愣了好半晌,她坐在临靠窗的榻上,单手放在窗柩上撑着下颌,看着下方街道人来人往,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