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嬷嬷听见温含章的那声叹气,枯槁的面容如同?悬崖边上的残枝沉默昂立,死守着最后的尊严。
温含章心中五味杂陈,她一直记着万嬷嬷当日对他们知无不言知无不尽的恩情,没有万嬷嬷的指点,钟涵绝不可能那么快理清婆母的冤屈。
万嬷嬷看着张氏冰冷的脸色,闭了闭眼睛,道:“我姑娘没有盗窃,除了这点外,老太太要杀要剐我们都认了。”
张氏见她如此,倒有些佩服,她拍手道:“好,不以?盗窃论,你?喜欢什么罪名?”
温含章想开口说话,却生生地被张氏用?眼神制止住了。
万嬷嬷见他们母女这般,心中自嘲一笑,开口说了两个法子,第?一,关婉清的确错了,她们母女愿从此吃斋念佛,为温府上下祈福;第?二,他们愿意照料温晚夏温微柳一辈子,直至这两人愿意原谅他们为止。
若是老太太不同?意,他们还能继续商量。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关婉清再在牢里关着了。万嬷嬷昨夜就想着过来,可惜雨势太大,她在家中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一早先?到了牢中探望关婉清。
一想起关婉清被牢头带出?来时?的模样,万嬷嬷就觉得气都喘不上来。她的女儿一贯养尊处优,在牢中关了一夜却变得浑浑噩噩的,衣裳上还有几个触目惊心的手掌印,她赶忙问了几句,才知道那些手印是牢头收刮关婉清的首饰时?不小心印上的。万嬷嬷当机立断,把全身上下的金银都拿了出?来贿赂牢头,接着就急急过了温含章这边求情。
若是再晚一日,她怕关婉清会在牢中被人给?糟蹋了——万嬷嬷也曾经在底层生活过,衙门一有女犯的公堂告示出?来,一堆市井闲汉就会凑了过去,这些人眼中冒着青光,只等着官老爷将女囚果体杖臀,脱了裤子示寡游街。关婉清要是遭受了这等屈辱,她宁愿跟着她一起去了。
张氏见着万嬷嬷如此,心中称赞了一句好胆色,她道:“我也不为难你?,若关婉清愿意签下卖身契,之前种种便一笔勾销。”
万嬷嬷默然,而后才道:“若夫人不嫌弃,我愿代我姑娘赎罪。”她在老太太身边当了半辈子的管事?嬷嬷,没想到到如今还是要卖身为奴。万嬷嬷脸上现出?一丝讽笑,世事?真是无常。
张氏想了一想,点头答应了,只是她有个条件,关婉清也要签契约,但?她的身契可签活契,在府中呆满十年便能离去。
人在屋檐下,万嬷嬷只能答应,她与张氏说话时?眼睛根本没往温含章处瞥上一眼。张氏动作极快,不过一刻钟就让人将卖身契准备好了。
在万嬷嬷要签字画押时?,方才一直没出?过声的温含章却突然伸手盖住纸张,道:“三妹妹之前因罪被罚到庄子上,关师傅若到三妹妹身边后能将她掰正过来,三妹妹什么时?候放出?来,关师傅就什么时?候跟着无罪释放。”
温含章此言一出?,张氏即刻瞪了她一眼。温含章顶着亲娘的冷眼,愣是头皮发麻也不出?声纠正。
万嬷嬷却在一瞬间的沉默后跪了下来,朝温含章磕了三个响头。
她自知道来龙去脉后,就一直为关婉清的行为深感?歉意。在过来钟府之前,万嬷嬷已经做好了与关婉清同?生同?死的准备。张氏是伯府老太太,她的闺女是正经的宁远侯夫人,万嬷嬷早就看透了权势的势力嘴脸。
温含章当日从她嘴里套话时?,能屈能伸,对着她一个老婆子都能屈膝行礼。但?这会她对温含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个世上,忘恩负义的总是比知恩图报的人多。
纵使万嬷嬷能借着老太太的名头,在温含章面前以?孝道威逼她屈服,她也不愿去摆这份派头。人家不愿干的事?,背过身就能将他们再踩入泥里。
温含章若是记情,她受着;
她若是翻脸,她也同?样受得。
万嬷嬷走后,张氏看着温含章狗腿的笑颜似笑非笑:“怎么不摆侯夫人的派头了?”她打?了她的手臂一下,骂道,“我就是一直太惯着你?了,你?才敢在我面前玩两面三刀。”就连温子明都不敢在她面前耍花招,从小也就只有温含章胆子大。
温含章笑得很?甜很?软:“我知道都是因着娘疼我,否则刚才您在万嬷嬷面前就直接塌了我的面子了。”
张氏在温含章面前一贯威严不足,温情有余,她看着案上的那张签到一半的身契,恨怒地点了几下温含章的额头,等着温含章抱着脑袋说疼,她也就顺势止住了,没好气道:“别想再骗我心软,以?后你?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张氏说着就想起身回?府,温含章一把抱住张氏的腰身,在她背上蹭了又蹭,又是讨好又是哀求,终于把张氏蹭得端不住重新坐下来。
被闺女像个牛皮糖一般贴着,张氏只得恨声道:“都嫁人了还这样不成体统。”示意温含章端正做好。
温含章才不照做,她在张氏耳边道:“娘,你?就听我解释嘛。”
张氏才冷着脸嗯了一声,温含就赶紧把她的理由说出?来。她抱着张氏的手臂道:“娘,我不是可怜关婉清,只是李先?生偷了虎符都能过去,咱们硬要把关婉清弄进牢里,对比之下不是显得欺善怕恶,恃强凌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