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正踹在穆骁下颌处,于是口中牙齿猛地上下一撞,穆骁登时半张脸都疼得嗡嗡的。
他正“嗡嗡嗡”时,又见惊惧至极的顾琳琅,仓惶后退,看着就要头撞墙上,赶紧伸手去拦。
只他这一急拦的动作,在顾琳琅看来,就如“饿虎扑食”,激得她越发慌乱后避了。穆骁眼看着顾琳琅就要后脑磕墙,情急之下,一个飞身扑前,一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按在她脑后,隔住了她那后脑与墙,而自己指关节,在两人的身体重量的甩带下,直往墙上狠狠一撞。
不等他缓一缓手疼,怀中以为要被就地欺辱的惊惧女子,又挣着要跑。穆骁想让她冷静些,但手上又不敢太用力,两人一番纠缠,榻上垂挂的纱帐,都被扯落了下来,流水一般堆叠而下,披盖在了两人身上。
……这里是棠梨殿,不是画舫,不是御殿!穆骁为何会?来这里欺负她?他为何会?光明正大来此?他是已半点不在乎声名了吗?为何殿里只剩她一个人,昭华在哪里?阿慕在哪里?穆骁把昭华和阿慕怎么了?!!
心中乱极的琳琅,被一连串惊恐的疑虑,震得心神大乱。她下意识要离穆骁远远的,拼命挣扎,而穆骁被滑落的纱帐,披裹得束缚手脚,一时没能抱住顾琳琅,看她如游鱼一般,挣了出去,就要赤足下地。
……一个病人,如何能在这阴冷天气里,这般衣裳单薄地赤足而行!!
穆骁匆匆扯开了纱帐,要按住如惊兔乱窜的顾琳琅,二人的纠缠地点,又从榻上转到了榻边,片刻折腾,即将榻几上摆放的花樽、水盆等,通通撞落在地。
被水盆砸脚、泼溅了半身的穆骁,也顾不得因疼咧嘴,他再度将顾琳琅按在怀里,坐在榻边,一手强搂住她人,一手拽过榻上丝被,直往她身上裹,并道:“小心着凉。”
女子听不见他的叮嘱,她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神容甚是楚楚可怜,在竭尽全力,依然无法挣离分毫后,眸中有种如临断头台的绝望,声轻如烟,“……昭华……阿慕……他们在哪里……你把他们怎么了?”
穆骁极为厌恨顾琳琅提这二人,冷声不耐道:“他们不在。”
言罢又忽地想起从前那次误解,虽心中不甘,但看着顾琳琅眸中惊惧,穆骁还是不得不跟着补了一句道:“不在棠梨殿里,朕下了道旨,将他们传到别处去了。”
他紧紧箍搂着怀中女子,看她吓得面无血色,甚是娇怯可怜,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掖至耳后,并道:“何必如此呢,朕有那么吓人吗?!”
这话说下,穆骁自己都噎了一噎,但,叫他向顾琳琅致歉示弱,是绝无可能的。明明是她待他那样心狠手辣,依他处置旁人的手段,如今不仅留她一命,还给她留着她想要的脸面,已是极大的宽容,宽容到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犯贱了。
沉默片刻,穆骁贴着顾琳琅脸道:“……上次是朕急了,以后不再那样鲁莽了,别担心了,把心放宽,把身体养好吧。”
说着又忍不住暗暗磨牙,微沉声道,“你也是,以后不要再气朕了,朕说了不要让颜昀碰你,你还偏让他碰,这不是将朕的话当耳旁风,故意气朕么?!颜昀那身板弱不禁风,有什么值得你贪恋的,你有了朕,还不足么?!乖一些,听话一些,不要动不动就气朕,朕自会待你好的。朕其实已待你极好极宽宏了,宽宏地早就超出了朕的底线,天下间,再没有人,能让朕这般宽待了……”
他忍怒絮絮说着,听顾琳琅忽地轻笑了一声,心里一激灵,低头看去,见她罕见地主动仰面,定定望着他道:“陛下是在养猫儿狗儿吗,不高兴了就直接给一棒子,高兴了就赏颗枣儿哄一哄……”
穆骁已经觉得自己又在犯贱,觉得自己话里,已有低声下气的意味,甚至连将心底深藏的真心话,都对她倾倒出几句了,结果?却换来了顾琳琅无情讽笑的一句,强压的心中火气,登时又直往上窜。
他咬牙望着怀中看着可怜、实际可恶至极的年轻女子,忍怒僵坐不语时,听殿门外传来郭成微急的嗓音,“陛下,长乐公与小公子,正在回来的路上。”
不应如此,他有意将这两人传调得远远的,怎会回来得这么快……穆骁还在想时,怀中女子已恐慌地挣扎起来。他看顾琳琅这般,倒找着了一个怒气的宣|泄口,箍紧双臂,将她抱得更亲密道:“夫人慌什么,夫人既不听话,那叫长乐公听话,也是一样的。长乐公是聪明人,定识时务,知进退。将这事同长乐公挑明了,长乐公定不会?再碰夫人分毫,往后朕与夫人往来,也不必遮遮掩掩,更加便利。”
原只是故意气吓顾琳琅的,但说着说着,本就心火暗燃的穆骁,渐觉自己所言甚好。凭什么颜昀还能拥有圆满的假象?!他穆骁既从顾琳琅这里得不到圆满,那旁人也不可得!便是虚假的表象也不行!!
心中怒火,蕴着焚毁一切的冲动,穆骁打定主意,坐着不动,等着长乐公父子回来撞看这一幕,将一切,都在今日此时,赤|裸|裸地揭开。
他不动,怀中挣扎的女子,渐也不动了。穆骁纳罕看去,见顾琳琅的秋水双眸,此刻静如死水,幽深空洞半点情绪也无,心中浮起不安的感觉,审视着她,沉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只见她容色死寂,嗓音也如一潭死水,“我不及陛下脸皮厚,没有办法如此面对我的丈夫和孩子。若陛下执意如此,我顾琳琅无颜见人,只能在他们回来前,咬舌自尽了。”
“你!!”
穆骁被顾琳琅这一句,气得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他心中怒极恨极,可看顾琳琅竟真神色决绝,似将赴死,而郭成又在外嗓音愈焦,不断提醒,终不得不恨恨地松了手,踩着一地流水碎瓷,大步离去。
风雨中,催使颜昀携子速归的,是心头陡生的直觉。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又希望自己的直觉为假,在风雷声声中,急行回到棠梨殿时,见妻子正一个人坐在榻边,形如石雕,动也不动,仿佛被抽干了生气与灵魂。
原先陈设正常的锦榻,眼前已是一片凌乱。本该悬挂着的纱帐,缠搅一处,榻上丝被,一半松松披在妻子身上,一半顺着榻边,滑落在地。地上,水流了一地,花樽碎瓷、盆巾花枝等,俱漂浮其上,一片狼藉。
见他归来,原先怔坐不动的妻子,像是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轻薄丝被,自她肩头滑落,愈显得她病中身姿清瘦,纤腰楚楚,不堪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