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六个字,像巨石砸在顾琳琅心间,令她登时感觉喘不过气来。
她是感觉自己简直要窒息而死了,而穆骁的心情,则似顺畅得很,继续出声问她道:“雪霞羹是什么?”
琳琅道:“……是《山家清供》里,记载的一道佳肴……将去心蒂的芙蓉花,焯后与豆腐同煮,略加椒姜,成品‘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遂名雪霞羹……”
穆骁指腹抚了抚下颌道:“听起来倒新鲜有趣,等夫人下次入宫,为朕煮上一碗。”
琳琅现下没功夫担心“下次入宫”的事,她满心忧急的,都是眼下该如何脱身。被穆骁那句“明早再回”,震得心神欲裂的她,骇极了他话中意思,担心穆骁是真要与她过夜,是要比流光榭那夜,与她更进一步。
……可,如?何脱身呢?!
琳琅正惊忧无法时,听门外传来了三下轻轻的叩门声。
像是门外侍卫,在通知穆骁什么事。穆骁听后,将她从柜台上抱了下来,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铺内一列面具前,从中拿起一道飞鸾面具,问她道:“夫人戴这个可好?”
……戴面具,是怕被人认出?穆骁是要带她离开这里吗?穆骁要带她,去往哪里?
忧思灼心的琳琅,暗想着没有说话,而穆骁,似也并不在乎她的意见,刚刚那一问,只是同她随口客气一下,见她不回答,便直接将那飞鸾面具,覆戴在了她的脸上,而后指着那一列面具,对她道:“夫人也帮朕挑一个吧。”
……从为人来说,穆骁与那道青面獠牙鬼面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琳琅不想帮穆骁选挑什么,遂轻道:“陛下刚才那道,就挺好的,很适合陛下……”
她不知自己这句暗有贬意的话,到底是哪里取悦了穆骁,只见他听后,面上竟然浮起笑意,如?寒冰裂化春水,低头看看手中的獠牙鬼面具,又抬头看看她,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但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噙着笑,在将那鬼面具戴上脸后,紧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这间杂货铺。
将暮的天色里,一辆并不引人注目的普通马车,正候在杂货铺门外。穆骁径带她上了马车,而后命令车夫,赶车往那里去。
……那里……那里是哪里?
琳琅很担心穆骁会?将她带到什么不见天日的鬼地方,难忍紧张地问他道:“陛下要带我去哪里?”
“好地方。”
虽因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琳琅看不清穆骁面上神色,但见那张獠牙青面上,一双清亮的眸子隐有笑意悠悠,中还流淌一两分慨叹与怀念,望着她继续道:“朕这些年,常常梦到那里。之前一个人,尽管心里想着,却也不愿去那里走走看看,但现在,有夫人在朕身边,就不一样了。”
他说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几与她是十指相牵。琳琅的半边身子,因?此僵如铁石,只觉那只被紧握着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一颗惊惶不安的心,也因?对未知的恐慌无措,悬得更高。
终于,马车在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停了下来。穆骁带她走下马车,琳琅见她原还置身在东市之内,只是离开了之前的地方,来到了另外一条,名为“宁清”的临水长街。
这时候,华灯初上,整条长街,都悬满了花灯,街上戴面具的男男女女,竟也不少,很像是热闹节庆之时。
但今天,只是个普通的日子,并不是什么节庆佳节。琳琅心中正不解时,一对走经过的年轻男女,也一边赏看着,一边提出了相似的疑问。
旁有一人,笑为那对年轻男女解惑道:“今天像是有位贵人,要在此办什么喜事,遂才有了这满街花灯。听说,除了这花灯,前面还有花车灯楼,过两个时辰还会?放河灯、放烟火,特别像过上元、过七夕,好些人听说这里热闹有趣,都到这儿来玩了。”
将路人对话听在耳中的穆骁,含笑将身边神色怔怔的美丽女子,牵走进这流光溢彩的满街花灯中。
嘉平元年七夕夜的宁清长街,一直留在穆骁心中。那时平日里,他与顾琳琅无法光明正大地相处,但那一夜,戴着面具的他们,混在热闹的游玩人群里,无需顾忌身份隔阂,无需顾忌世?俗眼光,如?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少年少女,尽情手牵着手,四处赏玩。
那一夜,顾琳琅戴的是半面飞鸾面具,而他戴着的,是顾琳琅为他选买的一张青面獠牙鬼。他问顾琳琅为什么给他挑张凶凛的鬼面具,顾琳琅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这面具看起来凶极了,定能震退一切恶人,有此凶煞护体,谁也不能伤害他。
明亮缤纷的花灯下,她一边帮他把面具戴上,一边踮脚在他耳边道:“你要长命百岁啊。”
她说话,总是很动听的,只是最后,伤他最深的人,是她。
灯火夜色里,穆骁牵着顾琳琅,走在命人设计过的宁清长街中。荏苒经年,热闹花灯等,虽可临时布置起来,就似节庆之时,但街道两边的许多摊贩、店铺,这些年来,早已变了模样,不是朝夕人力可改的了。
穆骁也不追求与过去一模一样。过去本就是假的,越是执着求真,就越是在提醒他自己虚假的事实。相似就好,就像身边的顾琳琅,爱他的权势地位,也就近似爱他这个人,近似就可了,莫要执着求真。他知道,坚持求真,最终得到的,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不求真,握在手中的柔荑,真真切切地温软动人。
“朕与夫人,今夜在此好好玩一玩。”
噙着笑意,向顾琳琅低说了这一句后,穆骁如?当年少时,紧紧牵着她的手,带她混走在热闹人群中,兴致盎然地赏看两边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