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凡走后,夜长欢又喝了一会儿酒。
迷迷蒙蒙的,觉得高处大石也还干爽,白日的余温熨着,暖暖的,夜间的缓风吹着,又凉凉的,比下边那闷热帐篷潮湿地铺好多了,索性就靠在石上,睡了过去。
反正,也没有人管得了她。
战场营地上,饮食作息本就紊乱,加之紫苏和半夏没来,那几个临时被抓来伺候她的女侍,根本就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所以,当安阳公主在大石上喝得酣然醺醉,继而一通呼呼大睡之时,几个女侍只能在石堆下面候着,不敢叼扰公主清梦。
安阳公主的清梦里,却是一番怪异的画面——
色彩浓烈,画面清晰。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灰石的门庭,玄石的高台,满目的喜色,满耳的喜乐,一切犹如亲临。因为她连每个人的面孔都看得清,那些人,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喧嚣鼎沸的鼓乐人声中,他们在说什么,她也辨听得清楚,那些人在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她再去看那对在站在玄石高台上,祭天祭地,执手礼拜的新人,新娘子遮着红盖,看不见面目,可那个新郎,不就是裴煊吗?
执手佳人,一脸的浅笑,一副人生得意,招人嫉恨的欠样。
她心下一急,冲着那高台上,大声喊他。裴煊转过头来,却突然变了脸,换着一副冷峻眉目,浓浓的寒冰之意顿生,一身俊秀喜服也冲不淡。只见他拔凉拔凉地看着她,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就像根本不认识她一般,后来干脆转头回去,继续对着他的新娘子傻笑。
她果然是失去他了!
那暖日天光,喜气洋洋之下,夜长欢顿时犹坠深渊寒潭,心碎欲裂,泪如雨下,然后,便是一个寒战抖索,从迷梦中惊醒过来,看了看眼前暮色,下方营地,方才回了神,再摸一摸眼边,还挂着一珠儿泪水呢。
真是的,做个梦也梦得这般真实!怪耗神的。
夜长欢一边自嘲着安慰自己,一边往大石堆下来。有点熏熏然酒意,又有点迷蒙蒙睡意,腿脚也就不怎么利索,爬一堆乱石,犹如翻一座大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仪态全不顾,才好不容易回到平地上,站直了身子,理一理裙面,拍一拍衣袖,抬头一看,又给吓得浑身绵软,花枝乱颤。
那个人,永远都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看尽她所有的洋相!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错,永远都是笨,永远都跟没穿衣服一样,无处遁形。
叫她心中,如何不生畏惧,不生尴尬,尤其是,她刚刚才卖了他。
裴煊杵在面前,明明瘦削长身,玉树挺立,却犹如在她面前挡了一堵宽阔的墙,压得她直想逃。
夜长欢抬手虚划两下,抬脚挪了两步,终是没甚勇气直面这尊天神大爷,脚尖一旋,一个扭身,准备从边上开溜。
那堵墙轻轻地转了个向,挪了个位,便又将她堵了个严实。
夜长欢飞快转身,却不料那堵墙比她更快,再次及时地挡在了她的前面,并伸出一双铁臂来,将她拦腰禁锢住。
夜长欢挣了挣,无济于事,便只能仰头,换了一副笑颜,问些有的没的:
“你的伤……好些了吗?这大半夜的,来营里做什么?”惹不起,又躲不起,只好打哈哈。
你不在城主大小姐那里好生养伤,大半夜跑城外野地里来,晒什么月亮?
“听说有些人架子大,请她进城也请不动,我来看看,看她到底是想住阴凉宽屋呢,还是宁愿在这野地里晒太阳。”
裴煊终于开口说话,却是叹着气,阴着调,变着法地,寒碜她。
“我不进城,就在这里。”夜长欢摇了摇头,蹙眉凝目,又想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把话说得铮铮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挺习惯的。”
我不想进城去看人脸色,更不想看你跟别人卿卿我我。
“全军都要撤入城中,过了今夜,就没有人跟你在这野地营帐里同甘共苦了。”裴煊哂笑。
“……”夜长欢被呛得,一时语塞,一头雾水。
“我与永乐城谈妥了,所有人进城,将夏国重兵拖至城墙一带的山地乱石中,等延州城的援兵来,里应外合,两面夹击……”裴煊依稀板着脸,却已是耐着性子与她细说筹谋计划。
“你跟谁谈的?”夜长欢突然打断他。她听话的重点,已经跑偏了。
没藏丹珠吗?怎么个谈法?手谈还是笔谈?文斗还是武斗?智斗还是肉.搏?大战了几百回合?夜长欢瞬间脑补,满脑子意念往那不堪境地狂奔而去。
“你的办法不错,还懂得以没藏丹珠为突破口,这位大小姐,的确有能够影响她父亲的能力。”裴煊像是在夸她。
夜长欢一听,“哇”地一声哭了:“你不会……真的……跟她……吧?”
她心中又急又恼,又悔又恨,激动得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她的潜意识中,其实以为裴煊会怪她,责她,她纵然心怕怕,也准备硬着头皮受着,却没有想到他会赞同她的做法,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跟她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