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幸似乎是要同抹厉单独饮酒,端的是乳钉纹爵,同救壶毫不搭配,却又豪气万丈。
慕容幸开门见山道:“阁下澡也洗过了,膳也用过了,若没有什么其它要求,喝下这杯酒就此离去,可好?”
“我要去西山。”
慕容幸警惕起来:“阁下去西山做什么?”
“轩辕城一路向西,便是西山,钟鲤大人曾在西山隐居,说明那曾是个好地方,所以我想去看看。”
“恐怕去不得。”慕容幸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半杯,娓娓道来,“东南一直有流散的灾民,如今都汇聚在西山,西山城无法接纳这些灾民,城门紧闭,已半月有余。昨日孤收到西山城主的加急奏报,上书西山城外横尸遍野,日渐生暖,恐生瘟疫。”
“那我更要去了。”
“去做什么?”
“救命。”
“救谁?”
“你——”抹厉故意拉长音,“——说救谁好呢?”
抹厉话中有话,似是对西山有所知情,慕容幸斟酌再三,端起手中酒爵,敬道:“还请姑娘指教。”
抹厉清了清嗓子,提气道:“先说你的处境,想必你自己也明白——这极北之境有蛮夷虎视眈眈,西南山城有流民来势汹汹,轩辕帝都更有奸臣密谋造反,简直是内忧外患。你的暗影护卫是厉害,但想必也守不住这辛苦得来的天下吧。
多提一句,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帝辛曾一时征服过轩辕,是因为他知道轩辕人的骨子里始终留着暴虐,残酷的血!可为什么只有慕容氏可以世代称帝,你想过吗?轩辕氏的皮有多厚、肉就能有多厚,你面对天下苍生,脸皮绝对要够厚才行。
东南的流民也是你的苍生,他们曾经是流散的,忽然集结起来困住西山城,一定是幕后受人指使。此人目的是什么?很简单,你啊!你逼走了丹霄将军,手中有兵无将,此人若趁乱从西山城拉起一支队伍,再与姬清岚里应外合,慕容氏的天下恐怕又要易主。
最后说回来,你明知姬清岚要反,却不敢动姬家,无非是想用姬家的钱救灾。我说过了,慕容家的人脸要够厚才行啊,借不来也要借!”
慕容幸没想到抹厉这么能说,听得一愣一愣,尤其最后关于“借钱”,堂堂天女被刺客说中痛处,暗暗惊叹的同时,又有些无地自容,默默自罚了一杯。
“哦,我忘了说,姬清岚指望不上了。”抹厉端起手中的酒鼎,嫣然一笑,“姐姐,我不仅知道钟鲤在哪,还知道姬家宝藏的真正位置,那才是你该求借的地方。”
慕容幸冷静道:“要是姬清岚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
“姬玟亲口告诉我的。”
慕容幸握紧手中酒鼎,依旧面不改色:“阁下究竟是谁?”
“这就要看姐姐多爱我了。”抹厉饮了一口酒,怔了怔,笑意更浓,“比如封我个公主玩玩,这样别人问起来,也不会死太快。”
“好。”
抹厉起身,甜甜道一句“谢过姐姐!”,仰头将爵中酒饮尽。
慕容幸明眸善睐,指尖抚着酒鼎的边缘,语气暧昧起来:“好妹妹,告诉姐姐你在为谁办事?”
“我听天命,尽人事。”抹厉扔掉手中的酒鼎,跌坐在案沿,笑容黯淡,“姐姐的毒,下得也不比姬家高明。”
慕容幸的笑僵在脸上,“你果然知道。”不过她并没有太过诧异,反倒更多的是疑惑,“孤不懂,你为什么还要喝?”
“我知道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因为我太像了。”抹厉忽然扣住慕容幸的手,不容挣扎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止像,还更危险。”说着,她渐渐直起身子,摆脱了中毒之象,“这次去西山,我不带姐姐的一兵一卒,若是出了事,姐姐还可另做打算,另寻良将,岂不美哉?”
“为什么要帮孤解围?”
“因为你是天命。”
“天命?”重复了一遍,慕容幸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抹厉松了松手指,重新笑起来,她对此解释道:“如果你不是天命,又怎么会有我这样的能人异士出现呢。”
“你要封号,孤给你。西山城百姓的性命,你如何保证?”
“三个月。”
三月为期,是重新归顺,还是倒戈相向,看着西山城的命运握在面前这个似妖非妖的疯子手里,慕容幸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嘲一笑:“孤就信你三个月,若有差错,绝不轻饶。”
汤池有片刻的安静。
既已谈妥,慕容幸甩袖欲走,却发现抹厉呆呆坐在自己面前,跟丢了魂似的,也没有松手意思,只好提高音量道:“暗影护卫早已退下,妹妹何时放开孤的手?”
抹厉猛地回神,缩回手,笑得有些尴尬。
又是这样,苏想起了什么其它重要的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丝毫不顾抹厉的死活。
慕容幸扶起方才被打翻的酒爵,空着杯子向抹厉敬道:“抹厉,孤要谢你深明大义,救轩辕于水火。”
抹厉被夸,面红耳赤,急忙捡起方才丢掉的空酒鼎,煞有其事地回礼:“陛下万岁,轩辕子民万万岁。”高声呼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这原来应是一个告别仪式。或许对那些希望抹厉消失的人来说,更多的应是庆贺吧。没关系,抹厉愿意同他们一起庆贺。就叫这轩辕城里所有的水火不容,真相假象,爱与不爱,都蒸腾在空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