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一手拿水果刀,一手拿苹果,低着头,专注地将果皮削成长长的一条,然后丢进病床下的垃圾篓里,再将苹果切成小块小块的,放在盘子里,推到沈母面前:“妈,吃点苹果吧!”
沈母看着隔壁的空床,过了?几秒,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什么时候出院?”
抢救回来三天了,除了前天警察来做笔录,她就再也没说过话?,问她吃什么,她都点头,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沈容心里有气,可一想到她是病人,受不得刺激,又只好按捺住脾气,好好哄她。
沈容努力扬起平和的笑容说:“不急,医生说再观察一两天,我明天去问问医生。快中午了?,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沈母的目光从隔壁床挪了回来,落在沈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黯然地说:“阿容,是妈没用,拖累了你。妈什么都做不好,也什么都没给你留下,你跟着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从小到大,你受了?欺负,我也只会告诉你,你没有爸爸,忍一忍,现在你长大了?,出了事妈也帮不上忙,还是只能你一个人扛。妈没用,妈只会拖你的后腿,没有我,你可能过得更好一点。等出院后,我还是回去扫地吧。”
沈容总算明白沈母为什么会自杀了?,孟母的蛮横砸店毁了?她的心血和希望是主因,但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是,她心里的内疚和自卑,还有自己当时对她的态度。
也就是今天同病房的两个病人都出院了,还没有新病人住进来,否则,她恐怕还不会跟自己说。
找到了症结,那就好办了?。沈容握住她的手说:“你这?是要赶我走?孟军家的房子都是婚前买的,离婚肯定没我的份儿,你这?是要我睡大街啊?”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沈容这是在开玩笑,但沈母最近精神恍惚,竟当了?真?,忙摇头道:“没有,我没这个意思,咱们家的房子就是你的,不管你结婚还是离婚,家里那间屋都是你的。”
这?还像话。沈母纵有千般不是,但她对女儿是一片真?心,只是她自己性格天生软弱,而?且受封建思想的荼毒,很多观念过于老旧和保守。但这?也不是她的错,一个人的眼界受限制于她所受的教?育和成长的环境。沈母只是一个平凡的下岗女工,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那就好。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住院花钱,所?以急着出院对吧?放心,这?些钱孟家会出的,还有店里的损失,孟家也会赔。我那天说话太急,太冲了,是我的错,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了?。”沈容拉着她,认真地跟她道歉。
沈母连忙摇头,眼泪又滚了?出来:“不关你的事,阿容,是妈妈没用,是妈妈无能,什么都给不了?你,以后还要拖累你,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沈容真想说,既然有寻死的勇气,那干嘛不去找仇人同归于尽,好歹拖个垫背的也不亏,既然连死的勇气都有了?,还怕孟家人吗?
但经过这?事,她已经察觉了?,沈母有点一根筋,心思敏感,容易钻牛角尖,搞不好会把她的这?气话?当真?,那麻烦可就大了。
轻轻拍了?拍沈母的手,沈容哄她:“话?可不能这样说,都说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棵草,你那天要真?出了事,你想过我吗?我爸已经走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不在了,仅有的几个远亲也没什么来往,你再一走了之,我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连个关心我的人都没有,就是失踪个十天半月,或者生病躺在屋子里死了都没人知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话?说得沈母一愣,仿佛她已经看到了沈容跟孟军离婚后,被孟家扫地出门,凄凄惨惨地一个人回到她们那套老房子,窝在屋子里伤心,难过,哭泣,都没有人关心她一句,就是病了?,也没人给她倒杯热水。
想到这个可能出现的场面,沈母就心如刀割,她抱住沈容伤心地哭了起来:“都是妈的错,是妈不好,是妈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你结婚也什么都不能给你,才会让孟家人一直看不起你……”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苦楚发泄出来后,沈母累了,吃过午饭就睡着了?,不过相比之前,她紧拧的眉头似乎松开了?许多。看到她的情?绪在好转,沈容心底稍微放松。
这?些事,还是得沈母自己想开,看开,否则旁人说再多也没用。
叹了口气,沈容悄悄站起来,将水壶拎了起来,准备去水房接壶热水,免得沈母醒来要用水的时候没有。
水房不远,就在这层楼的西北角,沈容拎着水壶打满了水回来时就瞧见耿长河拎着一篮水果,站在病房门口。
她忙走了过来,轻声道:“耿先生,你怎么来啦?”
耿长河连忙回头,看见她,笑了?笑说:“正好今天有空,我来看看伯母,怎么样,伯母的情?况还好吧?”
“你有心了?,她现在挺好的,不过你来得不巧,她刚睡着了?。”沈容含笑道。
耿长河听了,非常识趣地把过果篮递给沈容,说道:“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伯母了?,替我向伯母问好。”
“谢谢。”沈容接过果篮,感激地说。
耿长河笑了?一下:“客气了?,有时间吗?待会儿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别人特意跑过来一趟,加上沈母现在又睡着了?,沈容自是不会推脱,她说:“你等一下,我把东西放进去。”
她推开病房门,将果篮和水壶放下,又去护士站打了?声招呼,让护士帮忙多留意一下她妈那边,有事给她打电话,这?才与耿长河下了?楼。
因为担心沈母待会儿醒了?,身边没人,两人也没去其他地方,就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找了处避风的地方说话?。
站定后,耿长河从包里拿出一张彩色的宣传单,递给沈容:“我一个朋友正好在旅行社工作,他们旅行社开通了?不少?老年团。最近国内天气冷,不少?老年人去东南亚旅游,他们开通了?东南亚半月游的专线,全程有导游领队,安排食宿和行程,纯玩团,安全有保障,价格也非常优惠,只要12000。我建议你让伯母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能避开孟家的骚扰。如果你有意向,可以给我朋友打电话,他手里有最低七折的优惠给你。”
冬天是东南亚旅游的旺季,纯玩团,包括来往机票、门票还有食宿费,住宿标准还是四星级标间,这?个价格算是非常优惠了?。沈容接过宣传单,详细地了解了一下,这?是本市一家做得比较大,很有名气的旅行社,风评不错。宣传单上详细地规划了?半个月的行程和食宿安排,非常合理,尤其是找耿长河的朋友还能打七折,连一万块都要不了?。
沈容非常心动。沈母辛苦了一辈子,从来没出去玩过,天天就闷在家里,为了生存奔波,让她出去玩玩,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接触不同的人群,也许会让她的思想观念有所?改变。而?且最重要的是能避开孟家人,沈母本来就是个脆弱,现在精神不大稳定,要是被不死心的孟家人一刺激,搞不好又要钻牛角尖了?。
所?以把她送出去玩一趟,对大家都好,她也能专心处理孟母的事。
沈容非常感激地对耿长河说:“还是耿先生你想得周道,谢谢,等我妈出院了,我就安排她出去玩一趟。”
耿长河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也笑了?:“不必客气,沈容,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你一直称呼我为耿先生是不是太见外了?,叫名字就行。”
好像是,沈容摸了一下脸,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错,那就谢谢你了?,长河。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她没忘记的话?,今天是工作日,而?耿长河是个工作狂,翘班可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耿长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苦笑着说:“明天是我和蒋丽妃离婚案开庭的日子,我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工作,想着伯母出了事,我都还没来过看过她,所?以就过来了!”
离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便是看开了?,放下了?,也没那么快能走出被戴绿帽的阴影,难怪他无心工作。沈容微笑着表示理解,劝他:“往前看,以后还有更好的姻缘属于你,蒋丽妃不珍惜,是她的损失。”
其实经过这?一阵子的接触,沈容发现,耿长河虽然没孟军长得帅气,也没他会说话哄女孩子开心,但耿长河真?的是个非常体贴,很会为人着想的人。就像这次,他应该是知道她们家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给她推荐旅行团,都还事先托朋友找人情?,帮忙打折。为了不让她觉得困扰,他还说朋友手里有这?样的名额。就算是有名额,这?样优惠的价格,早被亲朋好友各种人情给瓜分了?,若不是耿长河事先跟对方打过招呼,别人也不可能给她。
除了长相平凡了点,耿长河那点不比孟军好?沈容实在搞不明白,蒋丽妃脑回路是怎么想的,放着好男人不要,非要去跟一个花花肠子的有妇之夫勾搭在一块儿。等真?进了?孟家的人,就孟军那鸡贼的性格,还有他那个爱摆谱的妈,不管事好面子的爸,有蒋丽妃受的。
“借你吉言了?。”耿长河期待地说,接着话?音一转,问沈容,“你跟孟军离婚的事,什么时候提上日程?”
沈容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怔了?一下说:“我不急,我等得起,蒋丽妃的肚子等不起。”
耿长河面色古怪地看着她,犹豫了?两秒劝道:“你又何必跟他们这种人纠缠呢,早离早解脱,也好早日开展新生活。”
沈容有点诧异,今天不是这位大哥要离婚了?心绪不宁,所?以来找她谈心的吗?怎么最后变成了?他来开解她了??他们俩的角色是不是对调了?一下?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两人到底是同一战线,沈容也相信耿长河不会害她,索性说了?实?话?:“我要孟军给我四十万,我就答应离婚,否则我跟他耗定了?!”
这?笔钱是原主该得的辛苦钱,她凭什么不要?凭什么便宜孟军?
耿长河想到自己的调查资料,大致明白了沈容的心思。她跟孟军已经分居大半年了,孟军跟蒋丽妃的私生子都要出生了?,要说什么感情?,估计是早没了?,她这就是纯粹的不甘心。
这?种情?绪,他在最初知道蒋丽妃出轨的时候也有过,真?心付出过遭遇背叛,任谁都不甘心,他能理解这种感受。
因而?他也不再劝沈容:“孟军这?人非常无赖光棍,他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出这笔钱,等伯母出国了,你跟文安聊聊吧,实?在不行就主动出击,诉讼离婚。”
“好的,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沈容严肃地说。离婚这?事哪有孟母害得沈母自杀来得急,她先把孟母送进牢房,再慢慢跟孟军算账。
沈容不想再谈可恨的孟家人,扬起笑脸道:“医院这边我走不开,明天不能去旁听了,提前预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上去吧,伯母该醒了?。”耿长河微笑着对沈容说。
沈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来半个小时了,她确实?不放心沈母一个人在病房里,便与耿长河道了?别。
***
第二天,耿长河与蒋丽妃的离婚案开审。
因为有亲子鉴定书证明蒋丽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耿长河的,这?场官司没有任何悬念,蒋丽妃败诉了?,法院宣判他们离婚,并判蒋丽妃偿还耿长河在她怀孕期间所出的检查费、营养费以及精神损失费共计五万元。
这?笔钱对于月工资只有几千,又没了耿长河这?个阔绰丈夫买单的蒋丽妃而?言,是笔不小的数目。她是有几十万的存款,可花一点就少?一点,想到这里,蒋丽妃就觉得肉疼。
法院宣判后,耿长河不想跟蒋丽妃打照面,早早的就走了?。
留下了?文安微笑着对蒋丽妃说:“蒋女士,耿长河先生的那套房子已经签订了?购房合同,交了首付款,等贷款合同一下来,这?套房子将归黄女士一家。你还是早点搬出去吧!”
蒋丽妃咬住下唇,低头看着自己八个月大的肚子,非常不情?愿地说:“我这?样,能搬到哪儿去?你跟长河说,能不能通融通融,等我生完孩子再说!”
孟军还没离婚,现在她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搬到孟军家去。况且,孟军家哪有耿长河的这?套大房子住着舒服。
文安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房子已经不属于耿先生了?,这?个要求,你去跟郝女士协商吧!”
“请问郝女士是谁?”蒋丽妃不死心地问道。
但文安没理她,转身就走了?。反正言尽于此,该说的他都说了?,蒋丽妃自己不搬,就等着跟郝老太太过招吧,看看最后谁棋高一着,他就不信,蒋丽妃还能斗得过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太太!
没人搭理她,蒋丽妃挺着大肚子,辛苦地出了法院,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感觉非常仿徨无依,她拿出手机给孟军打了?个电话过去。
孟军这?次总算接了她的电话,但口气很不好:“有事?”
蒋丽妃忍住想发火的欲望,低落地说:“孟军,我离婚了?!”
撕破了脸,孟军也懒得在蒋丽妃面前装了?,直白地问道:“那你分了?多少?钱?”
这?还是个男人吗?她已经怀胎八月,他连问都没问她和孩子一声,就惦记着钱,蒋丽妃很心寒,可她低头看了?一眼肚子里的孩子,又不得不妥协,哀求道:“孟军,我在法院门口,风好大好冷,不好打出租车,你能不能来接我?”
接她事小,她是想借此缓和跟孟军的关系,重新拉回孟军的心,否则以后谁养孩子。
可惜孟军现在正烦着,她姿态就是摆得再低,他也没心思搭理她:“你用叫车软件喊个车回去吧,我现在正忙着呢,没空!”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蒋丽妃自嘲一笑,笑容无尽的心酸,男人哦,没有得到你的时候,天天献殷勤,一旦得手,就弃如弊帚!但她蒋丽妃是这么好甩的吗?孟军给她记着!
倒霉的事情?还没完。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她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正是上次看房的老太太和老头,原本空荡荡的客厅堆满了东西,看起来乱糟糟的。
蒋丽妃的脸色猛然一变,想起了?在法院门口文安的话?,耿长河把房子卖给了?这?对老夫妻?一想到郝老太太的性格,蒋丽妃就头痛。
郝老太太一瞧她进来,马上拉着张晚娘脸,对蒋丽妃说:“这?个房子我们买了?,现在是属于我们的了?,听说你大着个肚子,怀了?个父不祥的孩子,没地方去。算了?,就当老婆子我行善心,让你继续住在这儿,不过你得每个月付四千块的租金给我们。饭你自己做,端到屋子里去吃,还有物业、水电、网费、数字电视费平摊,倒垃圾,我们双号,你单号……”
事无巨细,郝老太太定了?许多规矩,甚至到几点不能在客厅活动以免吵到他们都规定了?。蒋丽妃听得厌烦,嘲讽地说:“你管这么宽,怎么不去做太平洋的警察?”
而?且还狮子大开口,一间主卧就要她四千块的租金,心真?够黑的。
老太太不服气,站起来,偏头指着蒋丽妃就骂:“你住我的房子,还不服我管?不服气就搬出去,这?是我的房子……”
“我就不搬!”蒋丽妃一把摔上了?主卧的门,窝在床上生闷气。
但她实在低估了郝老太太这?样的退休阿姨。
郝老太太不用工作,也不用带孙子,老年人睡眠时间又少,没事干,不是坐在沙发上把电视的音量开得老大看狗血连续剧,就是开着音响,在家里咿咿呀呀唱戏曲。
到了下午更甚,她还约了几个老姐妹过来打麻将,客厅里全是麻将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