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找你有事,是这样的,我这有个,有个兼职,不知道你愿意接吗?”
三言两语,便把聂若蓝的事抛诸脑后。
谢如蔷急于把自己这些天脑子里盘桓已久的想法说出口,像是怕他拒绝,又一股脑把话往外倒了个干净,拽住他校服袖口,急匆匆道:“是这样的我觉得我自己学习不好脑子不够聪明上个月我就发现你桌上好像已经开始在看高一的数学书了我猜你一定已经开始预习了……”
“可以说慢点。”
“……哦,哦,”谢如蔷差点被自己呛到。咳嗽两声,尴尬地点了点头,“就是,我爸爸说我就是太懒了,暑假要给我找个天天监督我的家教,但我想别人我肯定不服!我就、我就有点服你,嘿嘿。所以想问你,我找你当家教,你、你来吗?”
不记仇,忘性大,大概说的就是谢如蔷这种人。
好像已经全然忘了当时在城南巷被说“不是一路人”时哭得有多惨,到这时候,她又能真真切切、开开心心地冲他咧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
“上次的事我想过了,我觉得你误会我了!我一点、完全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呀,反而我会保护你的!你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看我这个月也很努力很用功读书了啊!我跟你说,我一定会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一中的,你等成绩出来你就知道了!”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想,我想你要不要重新跟我做朋友啊!”
她说得如此坦然。
好像每一个被她这样对待的人都合该顺理成章接受她宽容的安排,却又真挚得动人,钟成玉垂下眼,看向她揪住自己袖口的、指尖泛着淡粉颜色的手指,如此局促地揪着,原本可怜得很,着实委屈巴巴——可随着他的目光,偏又越来越上——越来越上。直至悄然握住他手腕。
他一愣。
肌肤相贴,陌生的触感,他满面惊疑又愕然,下意识试图甩开她手。
然而她攥得那样紧,甚至得寸进尺,又故意向下滑——牵住他手指。
这下是牢牢牵住了。
“高中,”她说,“高中的时候我们再念一个班,我们坐同桌吧,钟成玉。”
“我会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我都会分享给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抄作业哦!是因为、是因为……我想了很久,我真的喜欢你呀!很喜欢你!”
“而且,世界只有一个世界,我们都是地球人,走哪条路有什么关系?反正人都是活着走向死的,没区别没区别。”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概算是久违的一瞬间。
钟成玉想。他的大脑应该是清醒的,无比清醒,甚至可以一秒一秒数清楚自己怔愣不知作何回答的时间,心却好像塞满水的海绵,被一只穷追不舍的小手握住、攥紧。
她不知道那温热的淌在她手上的血河是真实的血,只以为挤干净水分就能得到一颗纯粹无暇的心;而他呢?清楚地看到近在迟尺的爱丽丝仙境,仍然觉得,这不过是又一场循环往复的悲剧开始,而他手里攥着她亲手交付的钥匙——
“请你吃糖。”
她说。
容易闹红脸的人,脸红起来,连鼻尖都透着粉。
她仰视他,将手里恍惚已被捂热的草莓糖推到他手里,推得他四指并住掌心,又甜甜一笑:“这是我最喜欢的糖了,以后我只分给……”
“钟成玉!”
“……我不会去的。”
而他松开手。
那颗糖跌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谢如蔷的脸一瞬间褪尽血色,说不上是丢脸抑或不可置信,她瞪大眼睛盯着他,下半张脸因死咬牙关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我不会去的。”
而他重复。
“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暑假要打工,没时间陪你疯。你想要家教,可以请专业的老师,有很多的选择,不要缠着我了。那天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钟成玉!”
“事不过三,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聂若蓝在不远处的街口买冰棒,结完账,扭头时,正看见钟成玉沉着张脸向这头大步走来,顿时颇稀奇地“哟呵”一声,笑道:“怎么,你又跟小媳妇儿吵架了?”
“没有小媳妇儿。”
“人家喜欢你嘛。”
“我不喜欢她。”
“瞧你。阿玉啊,说真的,我看你是撒谎撒得快把自己都给绕……行行行。明白你意思,别这么盯着我,我害怕——不说了还不行嘛?”
聂若蓝“啧”了声,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头发,低头舔了口冰。
又笑道:“……那你不喜欢,你让给我呗。”
“你试试?”
“嘁——”
她故作玄虚地大叹一声。
没过几秒,不知想起什么,却竟没忍住捧腹大笑,笑到毫无仪态地直弯下腰去。
“不过别说,钟成玉,你扮可怜扮起来还真挺像那回事,”聂若蓝道,“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说真的,你那病还能活几年啊?”
“有一年算一年。”
“小媳妇儿知不知道?”
“……”
“小朋友,我说小朋友,”她无奈纠正,“小朋友知不知道?”
“她有什么必要知道那么多?”
沉默。
两人谁也没点破个中微妙,就那么在街口商店屋檐下等了半个小时有余。直到那头喧嚣散尽,该走的人都走光,聂若蓝又吹了个口哨,提醒他道:“人走了。”
话落,便见他沉默着奔进不知何时业已倾盆的大雨之中。
再回来时,手里攥了颗脏兮兮的草莓糖。
*
而这颗糖,就是十年后出现在戒指盒里——那一颗融化至变形的过期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