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万梅山庄来了一位访客。
来的是一位老人。
面容清癯,布鞋白袜,穿着件白布长衫,一双眼睛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拜访万梅山庄。
山庄里的仆人们皆严阵以待,罗管家亲自将老者引入庄内,并立刻派人去请白锦。
此人,正是薛笑人的兄长,薛衣人。
已然成为江湖传说的血衣人。
何为血衣人?
即每一个与薛衣人交手的侠客,都用他们的鲜血浸染了薛衣人雪白的长衫。
故称血衣人。
此时离薛笑人战败,已过了整整两个月。
他们原以为薛衣人不会来了,可就在今天,薛衣人却亲自登门拜访。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江湖上的许多事情,岂非都是无法用常理来推测的?
白锦很快也来了。
白衣的剑客步入厅中,一抬眼,便对上了薛衣人充满威严的眼睛。
薛衣人看着他,缓缓道:“来的匆忙,没有提前递上拜帖,是我失礼了。”
白锦也看着他,道:“无妨。”
江湖人不拘小节,连女子都可以抛头露面闯荡江湖,这些平常的礼数又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
薛衣人又道:“我来取舍弟的骨灰。”
白锦点了点头,一旁的罗管家立刻转身离开了待客的厅堂。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碰上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少爷?”
西门小吹雪看了罗管家一眼,迈着小短腿跑进了厅中,一把抱住了白锦的腿。
自白锦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这小家伙就粘人得紧,喜欢不声不响的跟在自家师父身后,白锦消失一会儿都不行。山庄里头一次有了客人,西门小吹雪也不懂这时候该不该出现,他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位忽然多出来的老人,目光清澈干净,绕是薛衣人也忍不住放缓了脸色。
很少有人会对一个天真懵懂的稚子疾言厉色。
白锦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吹雪年幼不懂事,失礼了。”
这回换薛衣人答道:“无妨。”
白锦又温声对西门吹雪道:“吹雪,跟客人打个招呼。”
西门吹雪乖巧道:“叔叔好。”
薛衣人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道:“我这样的年纪,已可以当你的爷爷了。”
小团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拉紧白锦的衣角,白锦低头看看他,觉得小徒弟这倒不像是在害怕,只是有些认生而已。
他便也笑道:“他从小到大不曾离开过万梅山庄,很多事情都没有见过,待他长大些,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别说小孩子没见过爷爷辈的人,吹雪如今连同龄的孩子都不认识一个。
薛衣人赞同道:“一个出色的剑客,是不能只在家埋头练剑的。”
每一个江湖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剑客的晚辈也同样会成为一个剑客。
白锦不置可否。
薛衣人沉吟一会儿,忽然道:“你这样年轻的大宗师,也难怪他会输给你。”
他一眼便看穿了白锦的境界,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也是个大宗师境界的高手?
白锦并不如何惊讶,他只是道:“他的剑很快。”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位黑袍客,那位薛笑人。
薛衣人沉声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很快,却还不够快,他之所以不够快,是因为我。这本就是我的错。”
薛笑人卡在宗师巅峰许多许多年,多年下来境界依然毫无寸进,最终逼的他只能装疯卖傻来逃避现实,剑道也逐渐入了魔……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与薛衣人无关?
“所以你才迟来了两个月?”
“是。”
白锦口吻笃定:“你受了内伤。”
薛衣人毫不在乎道:“不错。”
白锦道:“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取回他的骨灰。”
薛衣人厉声道:“不错!我不仅来带他的骨灰回家,我还要来见识一下杀了他的剑。”
白锦摇了摇头:“我从未与大宗师境界的高手交过手,因此也一直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可我却不想与一个有内伤的人交手。”
薛衣人叹道:“我是他的心病,他亦是我的一块心病,如今这心病被拔除了,我却觉得心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儿肉。今日我来万梅山庄,就是为了结我的心魔。”
心魔。
薛笑人死后,尤其得知了薛笑人装疯卖傻大半辈子背后的作为后,薛衣人多年的心病终于化为心魔,内力激荡中,原本稳固的境界数次险些跌落至宗师……
所幸,他最终还是稳住了自己的心静,千里迢迢来到了万梅山庄。
白锦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了一声:“请。”
他又低头嘱咐西门吹雪道:“吹雪,你在这里等我。”
小吹雪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个白衣人一前一后的从门口处消失,也不知小小的脑瓜里都想了些什么。
白锦引着薛衣人到了梅树林。
若是要在山庄比剑,没有比梅树林更安静、更适合交流剑道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