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是早晨了,渐渐泛白的远山上,一点点地亮起来了,更有一些些紫色的云飘泛其上……”
鸢紫色的头发,小孩抱着手中的《枕草子》轻声念道,配着车窗外刚刚苏醒的京都小道,这场景竟然分外地契合。
身边浓眉大眼的青年轻轻按了按小孩的头,“精市,就快到了,你要不要再睡一下?”
青年注意到小孩的胳膊,并没有多少肉感,看起来纤细得可怕,这个年纪的孩子瘦弱成这样,一般都会认为是营养不良……但鵺野鸣介知道,并不是这样。
“谢谢阿鸣哥哥,我不困,”精市摇了摇头,拒绝了关心他身体的鵺野鸣介的提议。精市抱紧了手中的散文集,对于未知的地方稍微有一点点胆怯,但又努力装平静,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爷爷和阿鸣哥哥都一整晚没睡了,你们才应该多休息。”
“阿市,就快到了,爷爷等一下就去休息,”开车的中年人刚过半百,不过身形还很硬朗,虽然熬夜但脸色看起来还好,除却连日来休息不够而有些憔悴外,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精市鼓了鼓面颊,对于又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的两位长辈有些不满,虽然不太清楚从静冈的医院到京都开车的时间要多久。但他们启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醒过来又刚是清晨,阿鸣哥哥和爷爷大概又是一夜未睡。
但是,到底没说什么。出发前,为了突然昏迷的自己,两人已经一宿未睡了。他知道,为了自己,无论是爷爷还是阿鸣哥哥,都已经尽了全力了。
弥生三月,早春时节,天刚蒙蒙亮,京都的历史底蕴很重,平日里自带一种厚重的气场,然而早春的樱花却柔和了这里的沉郁和厚重。
身边的浓眉青年注意到小孩不断向着车窗外看着的目光,以为小孩是想去观赏这繁盛如雪的樱花,“精市,等到这次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赏樱吧!京都的景点很多的,到时候带你一个个玩过去。”
青年其实并不太擅长哄小孩,但小孩却没有当面反驳他,反而很配合他的话,“好啊,到时候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也一起去赏樱!”
他知道过了这个月,一直以来都在帮助他陪他聊天鼓励他的阿鸣哥哥也要离开神奈川去往埼玉县的一所小学当老师;
他知道爸爸妈妈还在国外,工作忙的要命,不一定能回来和他赏樱,毕竟,每次通电话就算被电磁所改变的声音都能听出疲惫来;
他也知道,他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医院的味道似乎还在鼻尖未曾散去,他讨厌那个味道,酒精或者消毒液的味道其实不算特别刺鼻,但就是夹杂着一种清冷和寂寞的感觉,从小几乎把医院当家住的幸村精市,生理性厌恶这个味道。
轿车停在一间寺院旁边的停车场内。
精市被爷爷牵着手,走近了这间寺院。
“山、能、寺?”对于个子还不满一米的小豆丁来说,寺院名称所在的牌匾实在有些高。
一边的阿鸣看着努力抬头看牌匾的精市,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进去吧。”
青石小道上,一位光头老先生站在树下,手拿着笤帚,正在清扫着道路上的尘土。
“圆海住持,”鵺野鸣介双手合十,向这位老者致意道。
那个笤帚的老先生乐呵呵地回了个礼,“鵺野施主。”
紧接着,老者的目光从阿鸣的身上,转移到了被阿鸣护着的小孩——精市的身上。
精市下意识地躲在阿鸣的身后,揪住他的衣角,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面前这位老者是谁,但他本质上不喜欢他的目光。
那种他的全身上下都被看透的感觉,感觉特别不自在。
“好孩子,”老者笑了笑,眼神中的探究渐渐褪去,笑眼弯弯,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上了年纪但身体还算硬朗的老者。
“进来吧,”老先生将笤帚递给另一边穿黑色僧袍的男子,男子低头单手施了佛礼,目送四人走进寺院的内院。
相对于精市的茫然不解,阿鸣的淡定,幸村爷爷反而有些紧张,几次想要开口,又压了下去。
似乎是看出了幸村先生的担忧,老者安抚道,“没事的,”他伸手轻抚自己下巴的胡子,眼中闪现睿智的光芒,“照我看来,对于幸村君来说,现在的反应,并不是什么坏事。”
“住持,”一听圆海住持这话,阿鸣坐不住了。对于这个问题,他或许比幸村爷爷更有发言权,“我并不认为灵魂不全是一种好事。”
因为时间长久,年纪尚幼的小孩已经靠在自己爷爷的腿边睡着了。在场的几个大人并没有要求小孩子要醒着听完他们的话,毕竟,小孩子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
幸村爷爷怜爱地看着小孙子,将厚重的羽绒外套盖在他的身上,院落里虽然有小毯子,但是那些或许还不如外套暖和。
日本的气候,尤其是京都,如今恰值早春,其实并不是特别寒冷的天气……
但刚睡下没多久的精市,就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身体也越见蜷缩起来,额头冒汗,面色发白……肉眼可见的痛苦。
他没有呻、吟,也没有痛呼,甚至还习惯性地咬了咬唇,让自己的痛苦不泄露一丝一毫。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记得不要给别人添一丝麻烦。但他不知道,他光是躺在那里,靠在腿边,都让他的爷爷的心揪着,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