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的两个曾孙少不知事,以为家中大人让他们跪地烧纸,就意味着老祖宗没了。
猛然听到谢行俭的低喃,两小孩哭的稀里哗啦,伤心的抬头望着谢行俭:“太爷爷早起时就没醒……”
“没醒?”谢行俭呆滞在原地,只觉天旋地转,脑壳炸裂般难受。
他哥说老族长昨晚回光返照,今早没醒过来,岂不是在梦里去世了?
他…还是晚了一步。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人,看到门口香炉旁的谢行俭,那人擦擦眼睛,好半晌才开口:“小宝?你是小宝?”
谢行俭丢了一把黄纸进炉,听见有人喊他,旋即起身张望。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初生的暖阳撒在林水村上空,谢行俭逆着阳光站在那,手里还捏着一卷没丢进火炉的冥纸。
“真的是小宝!”那人显然是高兴坏了,跑过来时双脚绊倒在门槛上,嗖的往前一栽,谢行俭眼疾手快的扶住人,喊了声叔。
“你咋回来了?”那人又惊又喜的问,盈满眼泪的双目上下打量谢行俭,“长义说皇上器重你,你当官呢,怎么好端端的回来了?”
此人是老族长的小儿子,叫谢松青。
谢松青嗓子沙哑,说话的力气很轻,感情却浓郁,拉着谢行俭的手嘘寒问暖道:“小宝,你这突然回来,可是京城出了事?没事,回家是一样的……”
谢行俭反握住松青叔粗糙的大手,语带抽泣:“没,京城好着呢,我这次回来是专门来看老族长一眼,不成想,迟了一步。”
“什么迟了一步?”谢松青愣住,见谢行俭眼尾发红,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我爹还喘着气呢!”谢松青瞪了一眼两个小孩,眉心燃起一团怒火,随即领着面色尴尬的谢行俭进房间。
老族长住的屋子里充满刺鼻的草药味,谢行俭悄声进去时,里头已经跪满一地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是老族长的子孙后代。
“小宝?”
“小宝当官呢,咋回来了?”
“我没看错吧?”
“娘,小宝是谁?”盖着麻色孝帽的小孩歪着头问。
“嘘。”旁边的妇人急忙捂住小孩的嘴,不悦的警告道:“小宝是你该喊的?没大没小。”
小孩嘴巴一瘪,水晶泪光瞬间荡满眼眶,谢行俭摸摸小孩软嫩嫩的脑袋,小孩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哥哥。
谢行俭这会子没心思哄玩孩子,应了声后跟随谢松青来到帷帐前。
掀开细纱帷帐,露出床上两鬓花白,形容枯槁的老族长。
老族长此刻尚且还沉浸在昏睡中,谢松青凑在老族长的耳边旁喊了几声,须臾,老族长这才挣扎着睁开浑浊的眼睛。
喉咙里裹着痰,喘息道:“小宝…回家了?在…哪呢?”
谢行俭忙接过松青叔的位置,双膝半蹲在床头,紧紧握着老族长的手,一个劲的点头,说他来了,说他回来迟了,望族长爷爷担待。
老族长说话费劲,眼睛也不太好使,甚在耳力还不错,虽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听着声,便知来人是族里有出息的后生,是他老人家念叨多日的孩子。
谢行俭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话,老族长只管听着,听谢行俭讲述京城的趣事,讲他五月间娶的新嫁娘,又说他不负众望升了官,还替家里挣了诰命。
诸如此类的琐事,他一字不漏的在老族长耳边诉说,活像个拿了奖状的小孩一样,希冀说完后能得到老族长的笑语夸赞。
可惜,气若游丝的老族长除了嘴角动了两下,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顷刻间,屋子里哭嚎声沸起。
门口早已备下的送灵手吹起唢呐,声声哀鸣。
谢行俭伏在老族长身上放声痛哭,闻讯赶来的谢长义劝了好久才让儿子止住泪水。
谢行俭被他爹拖到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老族长的几个儿子开始给老族长换寿衣,老族长后期病了一场,身子轻的只剩下一把老骨头,前些年备下的宽大寿衣现在拿出来穿,尺寸足足能装下两个老族长。
穿戴好寿衣,剩下的时间都要交给老族长的后人,他们要抓紧时间跟老族长告个别。
“小宝,你跟我来。”谢长义见儿子头发散了大半,急忙拉着儿子往旁边过道躲。
“爹,怎么了?”谢行俭吸吸鼻子。
“你瞧瞧你头发,还有你钻哪旮旯去了,咋碰了一身的灰。”谢长义垂泪训道,边说边伸出手将儿子散开的头发重新束起来。
谢行俭闻言弯下眸子,这才发现膝盖处蹭到一大块灰黑,想来是在老族长床前跪下时揩到的。
“咱爷俩换衣服穿。”谢长义二话不说道。
“为啥啊?”谢行俭拽着身上的衣服不松手,“脏点没事。”
“咋能没事?”谢长义固执道:“我刚进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咱们县令进了村,正朝这边过来呢,我估摸着县令大人定是听到你回来的消息了,专门来拜访你的,县令登门,你总不能一身邋遢的过去吧?”
“大清早的,县令怎么可能会来!”谢行俭噗通一下坐倒在地,盘着腿轻声道:“老族长才走,这边正乱着呢,县令纵是有心过来,我也没心情见他。”
见儿子神情萎靡,谢长义顿觉心疼,可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话,又觉好笑。
“县令是地方父母官,便是你在京城做再大的官,小宝,你也要切记不能得罪县令。”
谢长义耐着性子教导:“你不待见他,你这时是爽了心情,可你走了呢,咱们林水村的百姓怎么办?天高皇帝远,说不准县令大人就给林水村小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