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谢原回家,正好赶上吃晚饭的点。他步入饭堂时,见母亲一人坐桌边,一只手端着碗,整个人纹丝不动,仍旧保持细嚼慢咽的样子,似乎并未听到自己进来的脚步声,心里不禁再次生出些愧疚之感——从前,他若能赶上一顿晚饭,她必定喜笑颜开,甚至会亲自去给他打饭,把碗压得实实。但是自从那日后,她便一反常态了,即便对着自己时,也不大会有往日的好声气——其实作为儿子,他又怎不明白,自己这个老母,与其说她现在还在生气,倒不如说她是在为自己担心。而这也恰是让自己更加愧疚的原因。
谢原想逗引母亲说话。见温兰正好不在,等走得近了些,虽明知她看不见,却也像小时那样,故意把肚子拍得蓬蓬响,对着马氏道:“跑了一天,可把儿子给饿死了。娘,都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说着又把头凑到了她近旁。
春芳回家还没回,这几天的厨房事,便由温兰负责。虽做得不是很习惯,好在马氏眼睛看不见,对付着也能混过去,只不过动作慢了些而已。做了几天,渐渐终于有些顺手。方才弄好了饭菜,让马氏坐这里等,她去厨房里端最后一碗汤出来。不想到饭堂门口时,见谢原拍肚探头,且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表哥竟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口气说话,实在与他一脸大胡搭不起来,不禁惊诧地停了脚步。
谢原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见温兰竟立在身后,神情诧异,一双眼睁得滚圆地望着自己,想必自己刚才举动都已落入她眼,顿时有些窘,忙站直身子。
马氏自然也听出了儿子讨好撒娇的口气,不知道多少年没这样了,便似面前又出现了小时候那个顽皮好动的儿子,心一软,啪一声放下碗筷,没好气道:“你在外混个够便是,还回来吃什么饭。”
谢原见母亲终于开口,呵呵一笑,顺势拉开凳子坐了下去。
温兰急忙将汤摆桌上,道:“表哥,我给你打碗饭去。”说罢急匆匆又避了出去。
谢原见温兰又出去了,便伸手出去握住马氏那双因了常年劳作变得粗糙的手,低声道:“娘,儿子知道不孝。只你放心,我保证会好好的。等稳了些,我就娶妻生子,让娘你抱上孙子。”
马氏觉到了来自于儿子厚大温热掌心的那种力量,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自小就不用我多操心,如今大了,做事想来总有你的分寸。你自个儿心中有数就好,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谢原用力再次握了下母亲的手,低声道:“儿子晓得。”这才放开,拿起筷夹了口菜,滋味寡淡,知道是那个表妹做的,咽了下去。
吃饭的时候,温兰自然不说话。谢原见气氛有点闷,顺口便将白日海边发生的事略微提了下。马氏皱眉,“这都什么世道,叫下面的人还怎么过日子……官逼民反,也就这样子了……”
温兰因自己的过往经历,对珠民的生存状况更是感同深切。他们和自己不一样。自己从前是为了兴趣和挑战,从而选择与大海为伍。而他们却是被迫的。一个人如果对大海没有爱,冒着生命危险长期被迫处于那种与陆地迥然相异的环境之中,便是用堕入幽深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了。所以听了这些,心情自然也有些沉重。
马氏念叨了几句,忽然想了起来,问道:“春芳她爹怎么样了?”
温兰道:“应该好些了。春芳叫人传了口信,说明日就回。”
老太太点了下头,因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便起身摸住拐杖。温兰忙跟着放下碗要送她回房,老太太摆手道:“我知道路,慢慢走就成,你再多吃些。”
后宅里为方便她行路,门槛全都拆掉的,这地方她也确实熟,便依她了。待她拐杖声渐渐消失后,温兰见坐对面的谢原望着自己似有话说,便干笑道:“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姨母没胃口,表哥你也别嫌弃。”
谢原应景地笑了下,道:“哪里,挺好吃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温兰再客气几句。两人便没话了。
“表哥,你慢慢吃,我等下来收拾。”
温兰觉着与他这么面对面坐着却又无话可说有些怪异,低头飞快扒完碗里的饭,朝他笑了下,准备起身。
谢原望着她的笑脸,脑海里忽然就飘过早上常宁说的那句话:“她也时常对我笑……”心里蓦地闪过一丝别扭之感,踌躇了下,还是道:“表妹,有件事想和你说下。”
温兰见他神情颇为严肃,不知道是什么事,哦了声,又坐了下去等着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