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杀队的主公,其名为产屋敷耀哉的青年,正在房屋里与白川芨对视。
那是一个黑发披肩,面部稍有溃烂,皮肤苍白,瘦弱的青年。
出于对自己领域的了解,白川芨迅速察觉到了他身上蔓延的腐败气息,生与死相互纠缠,在他躯体上呈现出可怕的疾病。
不用进一步检查就可以知道,产屋敷的生命就如同微弱快要熄灭的烛火,风的翕动都能让他缓不过来劲,仅仅是在烛火上面加了玻璃罩才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那么,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支撑起如此庞大的暴力组织的呢?都已经是这样的身体了,无法治愈病痛,一直痛苦,那么迎接死亡才是永久的清净,即使是这样也要强撑下来吗。
这是怎样的一种执念。
白川芨对他多了点尊重。
同时得出结论,产屋敷耀哉是个及其难以糊弄过去的人,对付他要有更强的警戒心——以及,更多的应对方法。
实际上,她对这次会面有所预料。
因为白川芨是鬼杀队那一批人里面,因为锖兔出手所造成的唯一一个变故——那一届,没有死一个人。
但凡是死一个人,白川芨的身份都不会过分突兀。
不过,对方有漫天遍野的鎹鸦作为眼睛,作为掌控全局的鬼杀队主公,可能早就就注意到她这个变数。
一直隐忍到现在,观察她,然后直到他们三个人疑似遇到了上弦之叁,才单独把她一个人喊出来谈话。
是她的什么行为出格了吗?白川芨自认为没有做什么超出人类常理外的事情,她来了之后一直安安分分,期间没有做出对人有害的事情。
是来问罪的?还是锖兔跟富冈义勇的举动有异常?果然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方法,可惜自己当时却心软了。白川芨遗憾地想。
“下午好,木原药理,今天是个好天气。”黑发的青年温和问好。
白川芨回神,行礼,“主公大人好。”
她看上去无辜又知礼,正如她一贯的伪装,对方也是一样温和,却不知道是伪装还是本心。
“好孩子。”产屋敷耀哉笑了笑,提起一个话题,“你对鬼杀队还满意吗?
不是问罪?白川芨稍微迷惑,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跟平常手机软件里面的用户体验一样。
奇怪的问题。
满意,当然满意。免费提供实验场所(住的地方),提供研究资金(工资),还有大把的实验体(鬼,剑士)跟资源(药剂,医师)。
“满意啊,大家人都特别好(骗),杀(研究)鬼也特别开心,我超爱这里的。”白川芨真心实意回答。
产屋敷耀哉平稳道:“谢谢你喜欢鬼杀队。”
他似乎并不关心白川芨是怎么来的,也不关心她目的是什么,既然加入鬼杀队就是他的孩子,跟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
这种心态可真让人恼火。
“那么希望你跟大家相处愉快。”年轻的主公这样说,“你手里的刀不是对准同伴而打造,是为了救人而被制造出来。”
在警告我,看来之前的小动作还是被发现,早知道就处理掉富冈义勇的鎹鸦了。白川芨面无表情地心想。
“人于人之间是可以相互信任,相互托付后背的关系,无论以前经历了什么,现在鬼杀队都是你的家,会接纳你。”他温和劝她。
“主公大人这么说还是为时过早。”白川芨语气平静。
他不知道她身后的阴影的含义——
两万多条生命的非法诞生,消失在焚尸炉后面的学生们的脸,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们在办公室里面谈笑风生,录入数据,隔壁实验室里面正在摘除老鼠的眼球脾脏,好测量它们静脉血中化学物质的含量。
站在他面前的不单单是木原药理这一个人,而是更多的东西。
深渊里面翻滚的黑暗,生与死模糊的边界,失去同理心的残忍意识。当科学失去了它的纯粹,而遭到滥用所产生的恶果,或者在更早之前萌发的恶意,统统都是“木原”。
来自科学的恶的一方面,在致力于发展科技的学园都市汇集。那就是“木原”,作为人类的历史阴暗面而存在着,超过的人为规定的范畴而变成了一般规律。
生化武器,核武器,基因武器……这些拿出来都是可以将整个人类历史颠覆的成果,也是科学蔓延出来的“恶”果。
支撑产生这些东西的,同时在它们身后站立着的特质,就是“木原”,一次又一次引领人类历史走向不正之路,不停地感染越过界限的人类的特质。
根据木原一族经过大数据统计得出的结论,在历史的进展过程中,能跟他们所抗衡的,是来自人性深处的“善良”。因为它存在,人类才不至于在一次次动荡中灭绝。
所以出自木原一族的木原药理才会那样害怕,因为那是天敌!
“无论你从哪里来,你怎样出现在紫藤花之山,既然选择加入了鬼杀队,就请不要让孩子们失望,也不要让你自己迷失在手里的力量上。”产屋敷耀哉仍然语气平和。
包容,接纳,不计过失,重新接受。
有实力的善良才是善良,不然就是愚蠢。产屋敷耀哉显然有这个实力,他在朝她示好的一方面又在警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白川芨不出声。
让她面对这种程度的善意,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巨大的酷刑。随意地任性地利用科学这个工具去做自己想要的事情,去进行破坏,测试极限,无关他人想法,弱者都只能沦为试验品——她以往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诉她这一点。
也因此让她在品尝“善良”这种会约束自己,包容他人的东西上如尝毒药。
如果产屋敷跟她交谈的时候,心里有任何阴损的想法,木原药理都不会这么被动,但是对方确实在为她考虑,并且为整个鬼杀队考虑。
产屋敷耀哉缓慢道:“来到鬼杀队的其他孩子们,都有着痛苦的经历。我可以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地方疗伤,提供机会去拯救更多还没有来得及被鬼杀害的人。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真正值得尊敬的是他们,值得好对待的也是他们。”
“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他们无论是被鬼还是别的什么夺取生命,我都将一一还击。”
说完,产屋敷耀哉朝她鞠了一躬,“谢谢你为鬼杀队做出的贡献,也谢谢你来听我说这么多话。”
“鬼杀队可以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研究资源,也请你不要对孩子们下手,不要对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我不会放过伤害他们的人。”
受不了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鬼杀队就是传说中的笨蛋聚集地吗。既然要感谢我,这么残忍地对我啊!白川芨几乎暴走。
杀掉他!杀掉他!心里的声音一直这样喊。
手指放在试剂瓶口蠢蠢欲动,只要轻轻推一下,让里面的气体扩散出来,周围的细菌就会发生剧烈转变,生命的消失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这个家伙,说了这么多,真以为她也是傻子吗?
人命有多么廉价她再清楚不过,连学园都市里面百万人之上的lv3的克隆人也不过区区18万日元,那种按一个按钮就能制造的东西哪里可贵了?
人类的本性自私又恶毒,死掉的话,占据的资源不就是我一个人的吗?活在世界上的竞争对象又少一个,高兴来不及呢?为什么会难过呢?你们为什么不高兴而是难过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根本就想不明白啊!!
她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木原加群,加群老师,您在离开学园都市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您明明是木原年轻一代里面最出色的人啊!!
“即使出了成果,支付的代价也不成比例。”
这是木原加群离开这一族时,最后所说的话。
年幼的木原药理不能理解这句话,即使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研究员的白川芨仍然不理解这段话。
但是现在受到了产屋敷耀哉的巨大刺激之后,她有些理解了。
支付出的生命的价值跟分量,真的比得上成果吗??
守护跟破坏,哪个更好?
她为什么可以在实验室里面制造出可以夺走一百万人性命的生化武器,但是却不能治疗一个感冒的病人。
大脑好像要被硬生生劈开了,出现了崭新的思考方式,用这种方法去思考,是能够理解他们都在想什么……但是以往的经验又证明这个绝对不是好走的路。
不,我不要这样想。
好像我曾经也走过这条路,但是后来却被什么人终止了,记忆出现断层,眼前变得模糊。
白川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抱歉我的话——”
“不是的!请您不要再说话了!”
白川芨几乎尖叫。
“我答应您的要求,从今以后我将不再对无辜的人出手。”
“木原”被破坏了,再一次被破坏,碎成了碎片,在重新聚合起来之前给了白川芨一丝缓冲时间——
重新找到思考方向,重新找到我自己,不是作为“木原药理”的个体而存在的,而是白川芨这个新生个体。
我想起来我之前改名的意义了——
摒弃这个姓氏,脱离出木原一族,这就是这个名字存在的意义。
*
谈话仍在继续,只是白川芨的排斥反应没有那么严重了。
“木原”不是那么好打碎的东西,即使被溶解了一部分,却依然存在,作为她的本性的一部分保留。
她答应了产屋敷耀哉的请求,同时用自己想获得的东西作为交换。
她答应从此处于产屋敷的监视之下,受他管理。
我完全没救了,白川芨自暴自弃地心想。
回到蝶屋,白川芨推门走进房间。
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锖兔,还坐在那里。
她吓得差点立刻把门当面关上,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开过门,心想自己为什么不在开门之前好好监测屋里有什么人。
今天的冲击太大,白川小姐无奈地叹口气,抬头对上锖兔平静的银色眼睛。
“主公大人是很好的人。”锖兔轻声说。
“是的。”白川芨无力地回答。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忙吗?”她问。
锖兔:“因为你这里还有需要人看管的东西。”
他指了指白川芨在一边正在加热的药剂,那是她用来制造群体幻觉的东西。
白川芨这才想起来,走的太急,似乎是忘记拿下来了,一直在加热,如果没有看管确实可能出问题,不过也就是把这里的人脑子全部弄坏,让人分不清幻觉和真实的程度而已,杀不死人。
说起来我走的太急,还不是因为忍不了你!一想起来产屋敷还在这里就生气。
白川芨忍住情绪,“谢谢你,锖兔。”
锖兔:“不用客气,除了关于呼吸法,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请讲。”白川芨取下试管,倒进试剂瓶里,当着他的面进行密封处理。
“等你学会了呼吸法,义勇练习的差不多,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做任务吗?”
意料之外的打击,白川芨差点打翻瓶子,笑意勉强。
一起组队杀鬼吗?
不,我拒绝。白川芨将试剂瓶放好,用这个动作掩盖自己的真正情绪。
“为什么要找我?”她问。
“身为男子汉的责任。”锖兔这样回答。“因为无法放心你一个人杀鬼。”
又是关心!
虽然已经可以部分地接受善意的成分,但是锖兔还是不由自主地让白川芨瑟瑟发抖。
她需要缓一缓,主公带给她的人格冲击还没有完全化解,她需要维持一个平衡。
因为无法做到像木原加群一般对“木原”收放自如,即使是改了名字也不能摆脱的本能让她选择了均衡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