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华今日安排的这一场大戏绝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有什么缘由。
宋绯前脚抵达别馆,公孙华以及随行的一干宋国使者后脚就跟过来了,各个脸色颓唐,如丧家之犬。
晋王给公孙华安了一个“居心叵测,言辞相悖,妄图挑拨晋卫两国关系”的罪名,命令他们不能有丝毫耽搁,立即离开晋国。
丧家之犬够可怜的,宋绯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出道来。
公孙华一见到宋绯心头憋闷,打宋绯身边经过时,顿了顿:“你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我心里也有数,怎么能说是害你?我是实话实说罢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身份早晚会暴露的,到时就等着晋王大怒一举踏平卫国吧!”
困兽犹斗啊。宋绯一怔,旋即微笑道:“我当然是卫世子,如假不换。”她靠近了一些,“而且就算我真是冒充的,你揭发我有功,晋王顶多会赏赐你些珠宝,但绝对不会答应出兵救宋的。你明白么?”
公孙华哼声:“你又怎知晋王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绯摇了摇头:“我猜不透晋王心中的想法,但是我知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笑了笑,“九州大陆上的强国无非晋秦齐楚四国,晋王先前因为援助卫国已与秦国交恶,而晋王的弟弟子义,也就是齐姬的儿子被推下王位后逃往齐国,齐姬原是齐国公主,齐国自然是站在子义这边,因为这个原因,晋齐关系一直不睦,几次剑拔弩张,交战只是早晚的事。你想啊,秦齐两个大国已被得罪光,晋王还会再去得罪楚国么?还有一点,晋宋两国之间隔着曹卫,千里劳师远征,实在是利大于弊。”
这句话简直就是当头棒喝。公孙华心里懊悔不已,怪只怪自己太急功近利了,盲目讨好晋王,没有分析当下局势,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回去宋国还不知道怎么交待!
他长叹一声:“姑娘是聪明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输得心甘情愿。”
宋绯也是回来的时候才想明白这个问题,早想通的话就不必费此周折了,顿了下,猛然觉得不对劲,她眯了眯眼,“你唤我姑娘?虽然本世子长得是秀气了些,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公孙先生好走不送。”
公孙华懊悔地离开。宋绯解决了心头之患,心情大好,一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柳枝,施施然正准备往回走,不经意垂头看到路两旁宫灯昏黄,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人影。
而她的双脚正踩在这条人影上面,有人站在她身后,而且悄无声息。
宋绯顿觉不妙得很,不过若只是侍卫宫人的话,那很好打发。她镇定地回过身,月下人独立,微风拂衣带,身后秋菊千朵万簇瞬间沦落为风景。她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角,千算万算,没算到是晋王。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绯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来,哦,她说晋王绝对不会出兵救宋,这下糟了,她一直在晋王面前藏拙,这回莫不是露了馅吧?
宋绯慢吞吞地走过去,躬身行了礼。
晋王微微笑道:“世子还在生气?”
宋绯忙道:“在下不敢。陛下深夜驾临是为何事?”
秋风瑟瑟,落叶枯败,晋王走出那片阴影,声音温和“刚才在正仪殿让世子受了委屈,寡人心中愧疚得很,便过来看看。”
他嘴上说愧疚,语气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夜色昏暗,宋绯扯了扯嘴角道:“陛下有心了,夜深露重的,还是早早回去安歇的好。”
晋王却连挪步的意思都没有,“刚才世子跟公孙华的谈话寡人都听到了。”他闲闲负了手,微垂眸晲她,灯影下的一双眼目光灼灼,“世子说得真是好极了。”
正如宋绯猜测的一般,桓止并不打算出兵,可若是拒绝,宋国肯定会寒心,周边其他的小国也会寒心。晋国的威望会大打折扣的。
早在宋使为抵达晋国前,桓止就在琢磨着该怎么拒绝宋国而又不得罪宋国,恰好今日公孙华主导的这手好戏给了他借口,公孙华污蔑卫国世子,挑拨晋卫关系,他怒不可遏,将宋使逐出晋国。
这一切合情合理,宋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迁怒晋,只能恨公孙华不争气。一石二鸟之计。
正因为心里有这番有算计,就算卫世子真的是假冒的,桓止也不会当场拆穿。
可是不拆穿不代表他不怀疑。
此刻他定定地瞧着宋绯,看她这么回答。
宋绯惊出一身冷汗,居上位者最忌讳别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帝王么,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聪明睿智,如果有人轻易猜透他的心思,他会很不爽。她咳了咳:“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么,我也是偶尔才开这么一窍的。”
晋王笑而不语,转而又道:“长平君说你曾在青城别柳救过他。”他佯装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可寡人记得世子在青城别柳遭遇过刺客,还说是太叔丞相所为,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绯早料到晋王会有这么一问,她眨眨眼:“其实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长平君是遭受池鱼之殃,他自己不知,反倒感谢我救他。”
这么着也说得通,不过,也仅仅是说得通而已。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弦月挂在天边,前方碧塘里冷月映池,白玉桥上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是公孙华以及随行的宋国使者,各自收拾了包袱,垂着头,形容十分狼狈。
公孙华越过晋王,又回头望了一眼,哈哈大笑:“天下都道晋王英明睿智,我今日始知是个糊涂虫,被个女人蒙骗。若有一天,卫世子的真正身份被揭露,晋王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宋绯暗叹,真是没完没了了。
圣驾在前,岂容得他放肆,立即有侍卫架住公孙华,押到晋王面前要他处置。公孙华倒也有骨气,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晋王摆摆手,付之一笑:“随他去吧。”公孙华敢这么说,不过是仗着各诸侯国都很遵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这条约定罢了。
他又转向宋绯,泠泠月色下还真有种玲珑玉致之美,他慢条斯理地:“倒也不怪公孙华那样猜测,世子确实长得秀气,估计穿起女装来大概没人分辨得出来。”
宋绯佯怒道:“士可杀不可辱,陛下若是再如此,在下就以死明志了!”
晋王也懂得适可而止,没再问什么。
送走晋王后,宋绯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和晋王的这一番谈话真是令人心惊胆战,他像逗弄猫儿似地,慢条斯理地,逼她一点一点的露馅,经过公孙华这一出,晋王就算没说什么,心里铁定是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今日怕只是略微试探一下,慢慢地会扒出来她的真实身份。
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她要向晋王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且要令他深信不疑。
可是如何做呢?
她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