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衍话音刚落,底下的将领就炸开了?锅,康副将骂骂咧咧地策马上前,仰头就是一声暴喝。
“咄!谁说大将军谋逆?陛下果真是非不分,冤枉好人!”
“就是就是!”
“陛下一定?是被那起子小人蒙了?眼,我们今日定要肃清君侧,以正视听!”
底下人高马大的兵士俱是不服气,仰着头,在呼出的白气中,与城头众臣怒目相对。
御史大夫颤巍巍地上前,气得胡须直抖。
“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你们动了谋逆的心?思,想要造反。”
他满腔义愤地对慕衍行礼,“陛下,您看,臣早就说过,西州之?地,早就落入了这?些竖子之?手,只知有苏家,竟不知有陛下。您也莫要再?念旧情,快快下令,剿灭这些乱臣贼子吧!”
不少人围上慕衍,极力?劝说。
还有人摆出朝臣的气势,站到城墙边高声呵斥,喝骂西州将领们辜负朝廷赏识,肆意妄为,谋逆犯上。
城下的康副将不着痕迹地扫过身后人,冲着苏大将军使了眼色,骤然振臂高呼。
“儿郎们!如今佞臣当道,谄媚天听,将我等性命当做儿戏,我们如何能再忍!”
“不能忍!”
“不能忍!”
声浪滔天中,城头兵士被席卷裹入,越发绷紧脊背,严阵以待。
两方人马气势汹汹,俱是目眦欲裂。
连那些马儿都绷紧身躯,马蹄在雪地上点踏着。
眼瞧着战事一触即发。
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激愤思绪里,竟是无一人留意到,慕衍与苏览都未曾再开口,竟是放任这?等场景一般。
慕衍淡淡地瞥了郑培一眼,对方会意稍稍动作。
城下康副将登时就瞧见城墙边挂出一点不起眼的讯号,心?知时辰已到,他深吸口气,闭紧眼大喝一声。
“西州的儿郎们!随我冲杀!”
如潮水一般的兵士跃马扬鞭,往西州城的方向而来,城中兵士早有准备,流水般地投石箭矢砸落射出。
一时之间,喊杀声,呐喊声,金属碰撞声,铠甲摩擦声,弓箭滚石声,闷哼哀鸣声,充斥天地间,几乎要将那皑皑尺厚的积雪都震得重?又飞扬起来。
慕衍看了?几眼,便往回走。
城外血染不绝,城内却是静寂得惊人。
西州城内家家闭户,长街小巷,俱是空无一人。
慕衍驻足回头,掀起眼帘,望向寥廓天际。
点漆眸子里幽幽沉沉,仿佛能越过无际荒野,看到城外数十里外,潜伏的回鹘,龟兹,疏勒等国的混杂联军蠢蠢欲动。
像等待已久的虎豹,磨牙吮血,几乎按捺不住想要收割这座即将两败俱伤的狼狈重?镇的炙热野心。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背后,擦净伪装血迹污渍的苏兼正领着西州最为忠心?的一支精锐,悄无声息地切断了他们回程的粮草和路径。
年轻俊美的帝王被群臣簇拥着,屹立不前,革色青磁的衣衫袍角中掺着银丝,被凛冽的寒风吹拂鼓起,猎猎作响,折射出冰天雪地里细碎熠熠的冷光。
慕衍如墨勾画的眉眼里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惧色,细细察之?,倒像是暗藏着一抹诸事在握的隐隐快意,锐意而风流。
洛京花似雪,西州雪似花。
苏瑶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窗边发呆。
丹朱怕她冻着,劝了?好一阵子,见她不听,也只得将暖烘烘的熏笼炭盆都搬挪到她四周,还灌了?几只汤婆子,让她手里捧着,脚边垫着,不至于冷到。
见苏瑶出着神,因为悬着一颗心?,娇美动人的小脸上没了笑影儿,丹朱想了想,还是忍痛将自己宝贵许久的窖藏秋梨取了出来,摆到桌前。
“娘子若是无事,我们围炉烧梨吃怎么样?”
苏瑶眨眨眼,视线落到了那几只洗净之?后,青黄皮上还带着点水气的梨子上。
丹朱自以为得计,笑嘻嘻的,“西州不似洛京,这?几只哀家梨很是难得,还是张医师托人给我捎回来的。我舍不得吃,就好生收了起来,原打算过年时候才拿出来。若不是看娘子没精打采的,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苏瑶抿抿唇,“张医师?”
丹朱脸红了?下,故作不在意,“就是给娘子问诊开药的张医师,他现下正在后厨看着药呢。”
苏瑶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她看着丹朱隐约羞赧的样子,心?念一动。
尾调微微上扬,“丹朱,这?位张医师,该不会就是……”心?上人?
丹朱故意叹口气,小声抱怨了句,“娘子怎么跟陛下一样样的,都是火眼金睛。”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又毫不掩饰地转移话题,“娘子光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烧梨吃?”
苏瑶挪了挪,肩并肩地坐到她身边。
少女心里挂怀着父兄和慕衍,被满腔愁绪焦虑堵得难过,她想,若是能跟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眼见丹朱手脚利索地将梨子煨到火边,被火光印着红红的脸颊上显然还带着笑,苏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我也经常跟六郎一块烧梨吃的。”
丹朱睁大了眼,手上不停,“娘子说的是陛下吗?”
苏瑶点点头,唇角微微翘了?下。
其实又何止是烧梨呢,他们俩一道长大,慕衍又愿意宠着她,偏着她,两人一起做过的趣事多了?去了,数都数不清。
她的思绪飘远。
忍不住想到了第一次跟慕衍一道围炉烧梨的情形,再?回过神,就瞧见丹朱正眼巴巴地瞧着她,一副巴不得她继续说下去的好奇模样。
苏瑶顿了?顿,继续回忆道,“我们第一次一起烧梨吃的时候,那还是延载九年的下雪天。当时先帝召了群臣议论,想要将六郎从凤仪宫带走,送去给林贵妃抚养。”
丹朱咋舌,显然也听说过,“是毒死先帝的那位林美人吗?”
苏瑶点点头,抿了下唇,慢慢道,“林氏向来跋扈善妒,定?不会厚待六郎。我那时心里害怕极了?,就拉着六郎一起去含元殿附近守着,只想着,若是有消息传来,也能早些知情,看看能不能再想些法子。”
她回忆起那时自己生怕他被林贵妃带走,难过得都要哭出来,最后竟还要他这?个苦主反过来安慰自己,就有些好笑。
“我们起得早了,又都没有进食,六郎就让人送梨过来在火边烤着。等到烤好,剥过皮,他就先递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