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倒是还始终热闹着,可没几日,林家却闹翻了天。
正值深夜,林府水榭里灯火通明。
一群林家的大小郎君娘子们,连带着下人婢女,都聚在这处,嗡嗡议论声不断,为的就是地上瘫坐着的?,湿漉漉的?三人。
浑身湿透的林茵干咳着,勉勉强强才将?五脏六腑里的?积水吐出,睁了下眼,登时就又晕了过去。
她这般已经是好的?了。
剩余的?林蔚和林盛俱是被人搀扶抱持着,脸色青白,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
管事的?几位主子横遭此难,剩下的?只有没主意的林夫人,她一会摸摸夫君,一会抱抱长子,又慌又怒,哭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来,至于醒了一下又昏过去的女儿,直接就顾不得了。
还是被身边的?婢女提醒,才派了人去请隔壁二房的人过来。
林蕊就是此时跟着耶娘来林府的?。
虽说他们已经从林家分了出去,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她阿耶听到消息时,长叹了口气,还是不得不来看看。
他们一来,就被簇拥着,慌张的?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经过。
“五娘子这两日……心情?不好,便时常在府中闲逛,她第一个失足落水……”
林蕊瞥了一眼那几个眼神躲闪,暗藏快意的庶出堂姊妹,心下冷笑。
什么闲逛,怕是在府里到处寻这些庶出不得宠的?小娘子晦气才是真的?。
六殿下生辰宴上?闹出的事,早就在洛京传遍了,林蕊几乎都想到,她这位跋扈脾气坏的好堂姊,被人看了好一场笑话,回了府,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寻人出气。
“五娘子落了水之后,少郎君心急如焚地在湖边查看,最后怕是等得急了,就亲自跳下了水。”
“没多大会,少郎君就在水里开始呼救。”
“郎主去查看情?况时,脚下一滑,也?掉了下去!”
林蕊:……
就这么巧?她怎么就不太信呢。
她心里存疑,还是帮着阿耶阿娘一道,请医师,安顿诸人,忙里忙外地奔波到半夜,才安生下来。
好在几人虽都狼狈不堪,吃了大苦头,但到底保住了性命。
临去时,林蕊心念一动,悄悄揭开这位堂姐的?被褥一角,苍白脚踝上?,几枚淡青色的指印赫然其上。
她心一慌,将?被子撂下,匆匆离去。
林家这桩离奇的?落水事,很快就尽人皆知。
翌日,上?朝时,慕珣站在首位,听着周围官员小声议论,甚至还有人试图从他这套套话,得些消息。
等到看见慕衍手持白玉笏板,步履从容,被几位向来慕他才学的清流官员簇拥着进了殿,便挑眉看他一眼。
可后者一副如常模样,俊眼微弯,笑如?春风,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得出,他今日心绪颇为轻快。
甚至还在慕珣看过来时,语气无辜且温和。
“二兄可是找我有事?”
慕珣再是好脾气,再是温润君子,这几日也被这个幼弟毫不顾忌后果的?凌厉手段气得直皱眉。
他叹口气,拍拍慕衍的?肩,“下朝之后,六郎且跟我去东宫坐坐。”
四周人听见,无不隐晦地看了慕衍一眼。
这位六殿下虽不受承熙帝喜爱,却能被东宫储君,未来天子这般看重,这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林家果真没福。
连最后一根救命草都抓不住,林家日后被清算,已成定局,不少人心里嗤笑嘲讽着,看向面色灰败的?林系朝臣。
慕衍则是坦然立在或试探或打量的目光里,眉眼舒展笑开,灼灼明朗。
他弯了弯唇,出人意料地婉拒道,“二兄,你?也?知我府中新移来了株娇气牡丹,最是难照料,临出门时还在跟我耍小性子,连叶子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我若是不早些回去,只怕是心下难安。”
慕珣难得被噎住。
哪里不知他打趣说的?牡丹是什么。
阿瑶的事也?是要紧,
慕珣想了想,不容置疑道,“也?罢,我稍候与你一道回去。”
到底是宠大的妹妹,他也?很担忧阿瑶的情?况,便是慕衍遣人来说过她现下无恙,也?总要亲眼看过才安心。
慕衍眸子扬了扬,倒也?没拒绝。
此时殿后已有宦官捧着物件,依次站定,两人也?不再多言,各自归位。
等到下朝,慕珣便与慕衍并肩同行。
慕衍恭敬客气地邀了兄长一道,上?车往南。
一路上,慕珣多看了他好几眼,在唇边握拳轻咳,温和道,“六郎今日心情?不错?”
慕衍抚着腰间的羊脂玉佩,是苏瑶所赠的?那枚,不由得扬眉浅笑,慢悠悠道,“二兄知晓缘由,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一想到府中有人等他,便迫不及待地想早些回去。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令人沉醉,慕衍弯弯唇。
慕珣见他沉浸于不明思绪中,整个人仿佛笼上一层名之为欢欣的朦胧光影,也?就没了与他周旋的?耐心。
索性挑明道,“林家之事,还有……事关那人之事,先前?不还说……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慕珣指尖在莹润玉石上摩挲着,垂下长睫,掩住不明眸色,一时没有答话。
慕珣看他一眼,抿口茶,“你?是如何想的?”
慕衍浅浅笑开,如?鸦羽般的浓密长睫轻搭在眼睑上?,薄唇轻启,倒也?不避讳。
“无他,不过是想替阿瑶出口气罢了。”
这么儿戏肆意的回答,自然是让慕珣眉心一跳。
他欲将后事尽托与慕衍,并非只是因着他与自己素来亲近,又跟苏家交好,而是因着数年试探观察,他可以确信,慕衍实人察人,知人善任,又有容人之量,的?确有帝王之才。
连慕衍心悦阿瑶之事,慕珣都是乐于得见的?。
甚至还亲自去与苏皇后商谈过,为说服她,不得不将?自己暗疾未愈之事,提前?和盘托出。
毕竟,若是将来阿瑶能嫁与六郎,待他日后离去,苏家也能有所庇佑。
但同样的,这回六郎为着阿瑶之事,急功冒进,只图报复,也?让慕珣心里警铃大作,若为天子,过分沉溺于儿女私情?,且行事恣睢,并非好事。
慕珣皱起了眉,酝酿着说辞,欲行为人兄长的管教劝说义务。
慕衍也?猜出他的?几分心思,但并不觉得后悔。
人皆有软肋,他的?软肋便是阿瑶,若是连阿瑶都护不住,还要让害她之人逍遥自在,那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去夺那个位子。
更何况,他虽是私心行事,却也考虑周全,掌握住事态,只是这般行事风格不为性子端方的二兄所喜而已。
少年不甚在意地笑笑,将?手心握得温热的玉佩放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慕珣正待良言相劝几句,倏地听见车外一阵喧嚣。
升平坊的?小巷内,风尘仆仆的?数名郎君骑着马,一字排开,拦住马车去路。
是苏兼令手下人拦住这辆,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材质考究的马车,他骑在马上?,来回上?下打量着,手中的马鞭一甩一甩,极为轻佻。
升平坊本就不是什么繁华所在,地处城南,较为偏僻,行人多不是富庶大族出身,见状就连忙避让开。
很快,街巷里就只剩两方对阵。
郑培策马近车前,压低声禀告道,“两位殿下,是苏郎君在前拦路。”
慕珣一听就挑了挑眉,“是则昭?他不进宫中述职,再去拜见阿娘,倒来先拦我们?”
慕衍似是想到什么,笑容淡了些,吩咐郑培将车帘挂起一半。
另一半车帘刚刚好,将?慕珣的身影尽数遮住。
苏兼一看到这位神色如常的俊美少年郎,就牵了牵缰绳,不耐烦地扯扯唇。
“六殿下,”他吊儿郎当地拱拱手,姿态说不尽的风流,直截了当,道明来意。
“我此来,是为了接阿瑶回苏府。往日我不在京中便算了,既然回了京,便该接她回府修养,也?免得再继续叨扰和劳烦六殿下。”
这话说得很是客气疏离。
慕珣怔了怔,倒是头一次知道,慕衍与苏兼的关系竟已经如?此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