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
一直走到了关押张四?郎的囚室门?外,郑培还是觉得,张四?郎设法?害长宁县主的叛主行径,着实令人猝不及防,想着想着,便嘀咕出?了声。
慕衍停步看他,面色冷淡,语气也是冷的,“他逐利而来,自然能因为更大的利益,亦或是把柄,选择背叛我。”
郑培噎住,自家殿下说的是有理,他也知道是这个理,只不过?就是有口无心地感慨一下。
没?想到的是,殿下寻常都不会理睬他的嘀咕嘟囔,今日?竟也会出?言反驳。
大约是被县主落水之事?扰得心境不宁?
郑培偷眼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见昏暗闪烁的烛火将他面容映得阴晴不定,便收回视线,上前去推门?,再一想到昨夜后院里灯火通明了一夜,就叹气低声。
“要是早点将这人揪出?来就好了,县主也就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头。”
郑培随口一说。
慕衍却是呼吸一窒,心头不住滴血。
他昨夜照料了苏瑶一夜。
眼睁睁看着那般娇艳鲜活的小娘子因为高热难熬,痛苦细喘,被灌下药汁后咳嗽连连,一直到后来,她仿佛某种受伤委屈的幼崽,闭紧了眼直往他怀中钻,细细弱弱地轻哼,想求些安慰……
少?年始终沉着脸,只恨不能以身替之。
但心底最憎恨的,还是他因为未能提前预料安排,在事?前便将张四?郎之辈全?部拔除,才会让她落到这般境地。
这会儿听到这句诛心之言,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慕衍昨夜就一直在想,若是他早便将张四?郎除去,阿瑶又怎么会被害,险些丢了性命。
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
没?能将这些存心害她之人,早早查出?,没?能连同他们?的同谋者一道连根拔起,碎尸万段,没?能早早将他们?一并送进轮回道中……
沉重铁门?打开,发出?轰然声响。
慕衍敛着眉眼,先?郑培一步,走进黑暗中。
郑培手中举着个烛台,一灯如豆,影影绰绰,只能勉强照亮门?边的方寸之地。
他跟上慕衍,恍惚间竟觉得,自家殿下不似才走进门?内,倒像是刚刚从门?内走出?一样,身影几乎要与这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融为一体。
心里一怵,也跟了进去。
铁门?在他们?背后合上,将蓦然爆发的一阵凄厉不似活人的疯狂叫嚷声阻绝殆尽。
即便是张家人在,大约也无法?辨认出?,这般嘶哑痛苦的嗓音,这是他们?家昨夜失踪的儿郎的声音。
……
一府之内,有人痛苦哀嚎,几近崩溃,也有人窝在温软床榻上,浑然不觉,还捧着温热的汤羹,小口小口啜饮着。
用完了汤,苏瑶舒展了眉眼,盯着月枝看。
她疑惑道,“你是说,有人存心要害我,姑母他们?都不放心我的安危,所以便让六郎带我出?了府,先?暂避一阵?”
月枝面上镇定,实则屏气敛息,背后冷汗津津。
听见自家县主重复她的话?,就抿紧唇连连点头。
苏瑶又盯着她看了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回到凤仪宫还能遇到什么危险?落水的事?,也是因为她在去芙蓉池的路上,一时大意了,才会被张四?郎诓骗。
若她留在凤仪宫闭门?不出?养病,还能有什么危险。
苏瑶精巧的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她还不知道自己抱膝而坐时,看上去就是小小一团,格外得娇弱可欺。
她再度看向床前肃立的人影,蹙起眉。
“当真是这样吗?”
月枝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她想到了留在苏府的家人……
再转念一想,六殿下绝不会有害县主之心,县主此时刚醒,更不能烦忧劳神,就又重重点头。
月枝上前替苏瑶掖掖被角,低声道,“县主,您才落了水,昨夜还发了高热,好生养病才是正?经。婢子说的都是实话?,便是您疑心,总该信得过?六殿下才是,难不成他还会害您?”
落水,发热……
这两个词汇一入耳,苏瑶下意识地颤了下。
突然觉得,这情形,怎么好像跟她前世有些像。或者说,怎么好像跟她年幼的那次经历一模一样。
紧接着……是不是该有人在她的药里动手脚,害她再次病弱而亡。
苏瑶瞳孔一缩。
不知怎的,那些早就被忘了的,关于病痛和死亡的记忆不受控制的,一股脑浮上心头,让她脑中涌现出?一股剧烈钝痛,像是有无数牛毛细针同时在扎。
少?女?扶住额头,脸色煞白,唇瓣上血色刹那间褪净。
一下栽进身后软枕里,失了知觉。
“县主?!”
月枝慌张地将苏瑶抱住,抖着唇,一叠声地催促屋里的婢女?,“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去叫医师和殿下来!”
婢女?们?都吓坏了,一窝蜂地跑出?去。
慕衍得到消息前,正?在观刑。
他以往从不掺和这种事?。
脏、乱、血和刺耳的哀嚎声,无论?曾是何等尊贵光彩,颐指气使之辈,一旦沦落成阶下囚后,仿佛就是一滩烂肉,任人宰割,毫无尊严体面可言。
在他看来,折磨蹂.躏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手下败将,最多不过?是一时的报复掌控快.感,着实无甚趣味。
若是百无聊赖,厌世反复,亦或是心性扭曲残暴之人,只想寻些刺激乐子,或许还会有些兴趣。
但如今他心间还有丛娇气明媚的花枝,需得时时陪伴照料,自然不耐烦此等场景。
阿瑶也一定不喜欢这些带着阴暗腐朽的气息。
慕衍深知这点,更是鲜少?踏足于此。
郑培被张四?郎的叫喊声吵得耳朵疼,就不住地偷眼瞥向自家殿下。
就见少?年一反常态,端坐室内,漫不经心地看着胆大包天,敢将手伸到长宁县主身上的张四?郎悔不当初,痛哭流涕,面上一丝动容也无。
郑培心里直道活该。
传闻龙有逆鳞,触之者死,长宁县主便是他家殿下顶顶宝贵的那片逆鳞,敢碰她,可不就得做好找死的准备。
张四?郎已经彻底疯了。
他被绑在这黑暗的所在一天一夜,早就耗尽气力,却还要忍受每隔一刻钟便会重复的尖锐刺耳异响,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不容易,等到昔日?的主上现了真容,却是什么都没?问,只面无表情地看人鞭笞他。
张四?郎实在打熬不过?,求饶道,“殿下,我知道都是谁指使的,您饶了我此回,我就告诉您。张氏一族也将为您所用,日?后再不敢再背弃于您!”
虽然奄奄一息,但张四?郎至今心里仍觉得,长宁县主不过?是个女?子,天下女?子何其多也,岂能跟江山大业相比。
即使事?情败露,他也已经拿回足以覆灭张氏一族的把柄,不必受制于人,若是他能拿出?足够的筹码与殿下交易,殿下胸怀宽广,一定会既往不咎。
听了张四?郎的叫喊,慕衍面上一丝波动也无。
郑培倒是给气笑了。
张四?郎真是糊涂。
殿下至今未问过?他指使者谁,显然是心中有数,他倒还敢拿此来试图与殿下交易。
郑培不由得想到,上巳时,在马球场里,张四?郎拐弯抹角地试探说,想给殿下身边塞上个张氏女?郎,看来自己的忠告,这人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良言难劝该死鬼,真以为什么香的臭的,都敢拿去跟长宁县主比。
铁门?外咚咚声不绝于耳。
郑培还没?动,慕衍便是眸色一变。
他腾地起身往外去,郑培跟上,替他将门?推开。
外间人还不曾开口,少?年就一阵风似地离去。
禀告之人拍拍后脑,愣在原地,“我还不曾说是何事?,殿下怎么就走了?”
郑培摇摇头,“全?府上下,这个点敢来惊动殿下的,除了县主那边的,还能有什么人,真是榆木脑袋。”
说完,他急匆匆地追上去。
晕头晕脑的侍卫去关铁门?,不经意地往刑架上满身是血的人形上看了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将门?阖上。
慕衍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赶去。
临入屋门?时,他检视自身,见丝履上沾了一滴血迹,便蹙了下眉,下意识想去更换。
但听见屋内传来月枝一声比一声焦急地问询声,就再顾不得别的,直截了当地褪了鞋履,只着足袜进屋。
郑培看着银色卷云纹边,针尖大小的血点,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紧接着就听见慕衍的吩咐声,“你留下,更衣前不得入内。”
郑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