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在此再怎么担忧也无用,还不如?去问问太子阿兄。
说做就做。
苏瑶站起身,也不用婢女动手,自顾自地从熏笼上将两人的披风都搂抱过来。
把竹叶青的那袭丢到慕衍身上,她三两下将件浅鹅黄的软毛斗篷系到脖颈上。
“这会儿都快天黑了。”
慕衍往更漏处望了眼,不甚赞同。
“我们提着琉璃灯去,”苏瑶毫不在意,“若是真的太迟了,就歇在东宫里,左右阿兄肯定会帮我们安顿好的。”
她见慕衍迟迟不动,便将他怀里的披风拿过来,抖展开,胡乱将系带在他脖颈上系好,就拉着他的衣袖催促他起身。
“你?若是再不动身,才是真的要晚了。不过是去趟东宫,速去速回?便是。”
有什么软软温热从颈间飞快擦过,慕衍浑身绷紧一瞬。
他见苏瑶决心如?此,只得起身附和她。
只是临出宫门时,小少年还是回过头看了眼,迟疑道,“我们可要跟母后说上一声?”
苏瑶看了看身后一大群簇拥他们的宫人,满不在乎地翘翘唇角,“有这么多人跟着我们,姑母也不会担心的。”
事实上,他们前脚出了宫门,苏皇后就得了消息。
她正扶着额,为着林贵妃要死要活之事烦心,闻言,也只是道,“那便随他们去,只带够了人便是。”
莹云跪坐在她身后,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娘娘,您说,”莹云对好学聪颖的小少年素来有好感,忍不住多问一句,“陛下当真会将六殿下交给林贵妃抚养吗?”
“他倒是想。”
苏皇后冷笑一声,“当年闹得那般难堪,都要接林柔进宫,这会她要死要活,又怎会舍得。六郎在他眼里,只怕是连林柔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莹云倒抽口气,也是想起当年之事。
“可我偏不让他如?愿,”苏皇后拂开婢女的手,将案上信笺展开,“需得让兄长早些进京,若否,二郎一人只怕是支撑不住。”
她似是又想起什么,蹙眉问道,“贤妃那处可有回?信?”
见莹云摇了摇头,苏皇后露出个淡淡的嘲讽的笑。
“卫家莫不是改了心意?”
在苏皇后说起卫贤妃时,宜微殿也是一片阴云惨淡。
卫贤妃将信笺团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这于素有才名,温婉端庄的贤妃来说,实在是稀奇事。
婢女战战兢兢地将纸团拾起,想要放在桌案上,却被贤妃出声制止。
“拿出去,烧了。”
卫贤妃怎么也想不到,原本跟卫家人交待稳妥的,要助苏家替慕衍正名之事,竟是有了反复。
也不知是哪个自作聪明的,提议要卫家静观其变,若是苏家与林家能斗个两败俱伤,他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卫家那些野心勃勃的,是还打着要推四郎上位的主意呢!
病弱才好的卫昭仪坐在下首,见族姐面色难看,试探道,“阿姊,是家主又改变主意了?”
卫贤妃语气不善,“何止!他们甚至要你?我想法子能拿到二郎的脉案,好寻了高明医师,看看他寿命几何。”
这分明是打起了东宫储位的主意。
卫昭仪吓得小脸发白。
她只是卫家的旁支女儿,胆小怯懦,因生得貌美,去岁才被送进宫,仗着卫家地位得了个昭仪位,但?至今都未能承宠,向来处处以卫贤妃马首是瞻。
这会儿吓呆了,也只会问,“那我们……”
“他们在宫外,你?我在宫内,还能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贤妃长叹口气,怎么也没想到,才不过几月,她那个阿耶,竟是萌生出这般野心。
慕珏有几斤几两,她这个生母如?何不清楚。
也说不定,他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天子无能,贪图玩乐,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外戚大展宏图之时。
只是不知,卫家到底发生何变故,竟会改变如斯,卫贤妃蹙眉思索着,不得其解。
……
落雪时,向晚的天际也是灰蒙蒙的。
苏瑶与慕衍,一人提着盏琉璃小灯,不紧不慢地走在宫城夹道里。
他们挑了条人少的近道。
四处的雪将声响都吞没,只有他们一行?人踏在雪上,将之踩实的咯吱窸窣声。
虽是套上了绒套,不多时,苏瑶还是觉得手心发凉。
她侧脸去看,就见摇摇晃晃的昏黄烛光将慕衍的面容晕染得暖意融融,他唇角噙着笑,像是个寻常天真明朗的俊美少年。
苏瑶忽地想起太子阿兄送他们的那对球杖,许是来年春天,他们不止可以一道去捶丸,等到上巳寒食,还可以看慕衍和阿兄他们一道去打马球。
柳絮纷飞的好时节,少年鲜衣怒马,飒沓流星,定能成为洛京一景。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不能让林贵妃夺了他去。
苏瑶抿抿唇。
她觉得心上沉沉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林贵妃不止又蠢又坏,还极为心狠。话本里,根本不等暴君即位将她赐死,她就一头撞死在承熙帝棺椁上,随承熙帝而去。
对自己下手都那么狠之人,定会使出百般手段磋磨慕衍。
只怕那话本里的鞭痕都只是冰山一角。
小女郎视线落到远方,想得入神。
她还不曾注意到,自己渐渐将对慕衍的戒备,都转移到对林贵妃的厌恶上,待小少年的态度比之先?前,大大不同。
慕衍却是立即便察觉了。
他不知苏瑶的转变何来,只以为是她喜欢的,便是自己维持着的,如?慕珣那般温润君子的模样。
见苏瑶冷得不住缩手,便蹙了下眉,主动将她手中的提灯接了过来。
“给县主拿个手炉来。”他吩咐着身边人。
苏瑶心里想着事,便顺从地被他安排着。等到手中被塞进个温热物事,才醒过来神。
这天气实在有些冷。
她抬起头,就见沉沉夜色压在他们的头顶,如?有实质。
“六郎,你?以前在冷宫里,冬日里都是怎么过活的?”苏瑶蓦得问道。
慕衍默了一瞬。
被这么一问,他就想起了那些曾经在废弃宫室里艰难挣扎的日子。
再看看手中工匠耗费心血才制成,千金一盏的琉璃灯,心里忽然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小少年说得轻描淡写,“冷宫里有许多破败屋舍,门窗拆下,点燃了,也能取暖。”
苏瑶轻声唔了一下,并不是很信。
但?慕衍显然不想说,她也就没有再追问。
大约是很苦的吧。
小刀子似的风吹在面上,苏瑶捂了捂脸,心想,一定是她见都没见过的苦。
本以为小县主最爱刨根问底,会继续追问,慕衍扬了扬眸子。
他思索不出苏瑶问起的原因,便主动道,“冷宫里的确很苦,但?都已经过去了。”
尤其是,在冷宫遇见她后……
苏瑶点点头,忽而扯住他的衣袖,指着前方,弯唇对着他笑,“六郎你看,阿兄让人给我们点了灯,一定是先行?的宫人告知了我们要来。”
慕衍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果然见着东宫门外,密密麻麻悬着的盏青纱风灯,数量足足比平日多上一倍,灯火通明,照彻雪夜。
明明此时夜色沉沉甸甸,暗沉如?渊,四周风雪交加,彻骨寒凉。
前方却有灯火如昼,以待来人。
小少年心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瞬。
他侧过脸,垂眸看向身旁最是怕冷,却心甘情愿地陪他在雪地里走了一路的小女郎,她正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小月亮。
刹那间,心里积聚的低沉情绪一扫而空。
这般寒夜寂寂,但?却有她同行?。
小少年蓦然笑开,眉眼染光,仿佛那些明亮的烛火都被揉碎了,悉数撒进他的眸中。
作者有话要说:苏瑶:呜呜呜,他好可怜啊(猫猫头哭泣)
慕衍:开心(心里烟火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