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钦宇望着江封手中的项链,怔怔出神。
他曾经思?考过,尾巴对于人鱼意味着什么,而答案是,尾巴对于人鱼来说,大概……
意味着一切。
人鱼有将尾巴转换成双腿的能力,这并非什么新鲜事?,很久之前?的资料就表示,人鱼可以转换形态,转换后与人类无异。
根据他的研究来看,虽然人鱼整个种族的智力与人类有一定差距,但依旧有不少个体有能力伪装成人类,生存于人类社会之中。但是,真?实的世界中,却罕有人鱼使用人类形态混入人类的情况出现。
有人专门研究过,为什么人鱼不尝试加入人类的族群,是它们不清楚人类的科技水平有多?么的发达吗?
答案是否定的,人鱼知道人类是很厉害的存在,但是它们也有它们的看重的东西,那就是它们的尾巴。在人鱼的世界里,双腿是丑陋不堪的,如?果可以的话,它们一辈子不会变换出双腿的模样。
尾巴是人鱼的骄傲,而它们也配得上这份骄傲。人鱼的尾巴,算得上海洋中最美丽的存在,没有人鱼会主动伤害自己的尾巴,除非……在精神世界坍塌的时候。
“果然……还是太贵了吗?”江封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把项链放到一边,“没关系,总能找到识货的。”
识货二字一出,就让楚钦宇一阵背后发寒。
人类对于其他物种的迫害,向来是永无止境的。人鱼鳞片那么好看,自然逃不过人类的魔爪。
除此之外,人鱼难以捕捉,人鱼鳞片制品就变得更加稀有,有钱人对这种鳞片更是趋之若鹜。
由于潜在市场实在是太大,造假技术很快就跟了上来。不少假鳞片出现在了市场上,肉眼看上去跟真?的鳞片没有任何区别,但通过仪器的检测,还是可以轻易分出真假的。
假的鳞片成本不高,很快就大范围流行了起来,普通老百姓一样买得起,一度是相当火爆的商品。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玩意就是一个人工合成的产物,真?的人鱼鳞片绝对不是这个价钱。
反正真的假的看起来都一个样,大众便普遍认为,有钱人一掷千金,买个看起来跟地摊货没什么区别的真?鳞片,是一种典型的,有钱没地方花的迷惑行为。
同时有纪录片向大众做过科普,表示拔下人鱼的鳞片,就像拔下人类的指甲一样,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行为。既然人类已经拥有了仿制的技术,那么便没有必要追求鳞片的真?实性。
纪录片一出,那些卖真?鳞片的人,也不敢明晃晃地出来刷存在感,市面成了仿造鳞片的天下。
说到底人鱼的鳞片,不过是众多?材料中的一种,火过一阵子便也消停了,人类的装饰物依旧是珍珠钻石玉石的天下。
现在人鱼鳞片的风头已经过,大众也普遍觉得高价购入人鱼鳞片作?为收藏,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但这并不妨碍有钱人愿意为了人鱼鳞片掏钱。
江封口中的识货意味着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如?果这鳞片,是江封出海弄到的,还不会怎样。但江封的身份经不起查验,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他的人鱼身份。一条人鱼不受保护地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还主动售卖自己的鳞片,这简直就是行走的造钱机器,绝对会被人盯上。
到时候……江封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江封,”楚钦宇呼吸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啊,我这叫凭本事吃饭,自力更生。”
说着江封挪开尾巴上的衣服,皱了下眉头,用纸巾蹭着粘在上面的血,“说起来,你这衣服可以手洗吗?刚刚不小心弄脏了,如?果只能干洗的话,可就有些?难办了。”
楚钦宇被江封这种自轻自贱的发言气得心脏直抽抽,合着在对方眼里,他那一件破衣服,比受伤的尾巴还要重要。
他很想问问江封,被人莫名其妙用玻璃瓶划伤了手,不委屈吗?日子苦到吃不起饭,要卖自己的鳞片换吃食,不难过吗?孕期又是孕吐又是腹痛,没人陪着,不伤心吗?
楚钦宇发誓,他都不需要江封为了前?面诸多?的糟心事?道歉,只要对方能说上一句软话,哪怕只是抱怨一句,说肚子饿了或者尾巴疼,他立刻就派人把江封接回基地,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虽然他们两个有仇,但他还真?没有丧尽天良到要取一个有孕的人鱼的性命,或者对有孕的人鱼做出什么报复的行为。甚至江封就算之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孩子不是他的,他都不会把江封赶出基地。楚家家大业大,养一个有孕的人鱼根本不在话下。
明明是江封一直在作死,想尽一切办法惹他生气,结果现在说不得骂不得的却是他。
他不回答衣服能不能干洗的问题,江封也不着急,重新把衣服又围成了一个小圈。见对方作势又要拔鳞片,楚钦宇上前?,一把按住了江封的手,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这围成一圈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江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环视着周围的衣服,“是一种仪式,待在衣服围成的圈里拔鳞片,可以起到诅咒一个人倒霉,拔的越多?,效果越明显,诅咒的对象么……就是衣服的所有者。”
楚钦宇嘴角抽搐,“是么,这种仪式,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反正试一试也不要钱,就尝试了一下。”江封拍了拍楚钦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用鳞片想想都知道,这就是封建迷信的产物,你看我这拔了这么多?,你这不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哪有一点要倒霉的样子,可见传言不真?。”
“语音通话,”楚钦宇并不死心,“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跟我保持通话?就为了让我听着你无声无息的拔鳞片?”
“这个么……”江封看向他,手摸上一片鳞片,“毕竟当时也是你主动打过来的,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这感觉就像当着对方的面扎小人一样,主要还是起到一个嘲讽的效果,没什么实际意义,别想太多?。”
“江封,”楚钦宇一直按着江封的手,但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人鱼抗衡,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又拔下了一片鳞片,“咱们……只能这样了吗?”
只能……活在彼此的冷言相向中了吗。
回复他的,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沉默中,江封沉默地擦拭着鳞片上的血迹,擦了很久。
江封将手中的鳞片丢在一边:“如?果你想听一些?好话,我也不是编不出来。”
“比如?把你的衣服围在身边,只是我自欺欺人想要制造出你还在我跟前?的幻觉;坚持与你保持通话,只是因为太疼了,哪怕能听到你呼吸的声音,对我来说也会好过很多?。”
“不想把你的衣服弄脏,是因为以后总还要还给你的;对过去的错事?没有只字片语的解释,还总是对你恶语相向,是因为……”
江封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看向楚钦宇:“我活不长了啊。”
“借口编完了,”说着,江封偏头笑起来,“听起来怎么样?”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楚钦宇。
江封继续慢悠悠地拔着自己的鳞片,“方才的话,思?维有点跳脱,我其实应该稍微展开一下的。”
“比如?不解释过去犯下的错,以及持之以恒地对你阴阳怪气,到底跟我快死了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江封每一下用力,都伴随着一下轻不可闻的倒吸气,“这就要涉及到,人类相处过程中,常常出现的,‘出于自我感动,而产生的自我奉献精神’了。在这种奉献精神之下,我会自认为带着你的仇恨孤独死去,会比在和你重归于好后,在你的陪伴中死去要强。”
楚钦宇紧紧抓着江封的手腕,他根本拦不住江封,只能看着鳞片被一片一片拔下,声音中都染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哭腔:“江封,别这样……”
“当然了,这些?只是借口而已,不必当真?。我只是……”说到这,江封手上动作微顿,脸色因为疼痛而发白,“不想让咱们的关系,回到过去那样了。”
血缓慢地从皮肤上渗出来,滑落到楚钦宇曾经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上。
曾经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大概就是,除了明面上那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之外,什么都捅破了的关系。同时,也是半夜江封可以偷偷从水池中爬出来,甩干了身子就钻进楚钦宇被窝的那种关系。
楚钦宇教会了江封说话,教会了江封写字,还教会了江封什么是人类的情感。
人鱼对于人类社会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楚钦宇,对于陆地上的所有向往也都因楚钦宇而起。
但现在江封却说,不想再回到那样的关系了。
“楚钦宇,”江封垂眸,指尖抵在一片鳞片上,如?果仔细看,甚至能看到江封手指轻微的颤栗:“你真?的……尊重过我么,像尊重其他人类那样?”
“我当然——”楚钦宇想都不想地答道,随后他把江封用铁链拴着放入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当然……尊重你。”
“你当然尊重我,”江封笑着,指尖重新发力,“你只是在我决定留下来,和?你一起生活的时候,强行将我遣回大海;只是未经我允许,在身上装上个定位器,方便随时掌握我的动向;只是当抓住我之后,从来没想过让我站上法庭,为你基地那一次爆炸中去世的实验人员付出代价,而是默默地把我扣下。”
“我知道你有私心,换做我,也舍不得让你进监狱,但……只是因为私心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一个未开化的生物闯出了祸端,不需要像一个人类一样付出代价?”
楚钦宇死死咬着下唇,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到这,我要澄清一件事,”江封继续拔着自己的鳞片,只是手因为疼痛,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我只对你的死亡负责,那些实验人员的死亡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信不信。”
“我信你,”楚钦宇慌忙地用手去挡住江封的动作,“江封,停下吧。”
“反正我也活不长了,真?的想你的时候,会去看看你,但是我不要再留在你身边了。”江封手抓上另外一片区域的好几片鳞片,带着报复一般的笑容看向楚钦宇,猛地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