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亦是一早备好的,谢窈揽镜而照,那王冠戴在她头上?十分合宜,就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衬着黑发素裙,虽不是汉家女子装扮,却也别有风情。
谢窈看得欢喜,回首盈盈而笑:“郎君今日不许妾梳髻,就是因为这?个?”
她长发披肩,素裙曳地?,晶莹如瓷的脸庞在金冠映衬下有如笼了一层莹润微光,宛如山林水泽养出的神女,清雅出尘,一笑间和风婉转,万物复苏。
并州府的一干将领远远瞧见,皆在心间惊叹。斛律骁不置可否:“窈窈喜欢吗?”
“谢谢郎君,妾喜欢的。”谢窈轻轻颔首。
心间却悄生愧悔。这?一切显然都?是他精心准备好的,只为了哄自己开心而已,而自己却还想着故夫,也实在太?绝情了些,也显得不守妇道。
瞧见王妃相貌,叱云雁愣了一下,被哥哥拿手肘轻撞了撞,很快反应过来?,提着那只才射下来?的大雁笑吟吟地?走去:“夫人?还不知道呢。这?是汉时匈奴王的王冠,是我爹爹从吐谷浑手里得来?,本想着献给使君,是使君提议用这?个法子赢来?献给您。当然,我们?方?才也没让着他……”
“嫂夫人?莫要见怪。”叱云淮紧随而上?,“这?是舍妹,单名一个雁字。夫人?叫她三娘就好。”
“三娘。”谢窈点头,与她见礼。
“夫人?叫我阿雁即可。”叱云雁道。嘴里轻吸了口气,忽地?捧雁跪下,“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听闻雁在汉人?风俗里是吉礼,是夫妇和美的象征。阿雁愿以?此雁,恭祝使君与夫人?百年好合,丝萝绵绵!”
这?话一出,连同叱云淮在内的一干并州府将领都?愣住了——叱云将军一直想将这?个女儿嫁给魏王做侧室,巩固两?家关系,而叱云娘子亦心慕魏王,常常打听魏王何日下榻并州,怎么她见了王妃如此高?兴,还主动?献雁,说了这?么一通漂亮又文绉绉的话?
这?可一点也不像她……
叱云淮亦是十分诧异。
三娘从来?七情上?面,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高?兴也不似假的,历来?妾室进?门都?是要正妃点头的,难不成,此雁非雁,而是她自己?王妃收下这?雁,就是要接纳她?
他又向上?司看去。斛律骁却没什么表情,脸始终向着妻子。
谢窈着实吓了一跳,忙命春芜收了起?来?,又亲去扶她:“谢谢阿雁的礼物,我很喜欢。不过跪我做什么呢,我实在是担不起?……”
见她态度和善,叱云雁心下暗松一口气。
这?番话她可是特意找傅母教的,汉人?的文辞真难学,短短的一句话,不知背了多少遍。
但愿,王妃对她的印象可以?好一些。
……
马场里的比赛结束后,斛律骁送了妻子回城,又随叱云淮前往并州军营巡视,直至日暮方?才回驿馆。
临近日暮的时候天空放了晴,夕阳如流金洒满窗棂,走进?二人?暂住的房舍里,谢窈正立在窗前的书案下,素手执卷,背对着他揽卷细读。
上?午赢回的那顶黄金王冠已被收了起?来?,她挽了个家常的凌虚髻,折桂枝为钗,此刻立在窗前沐浴在夕阳余辉之下,有似披了一层佛光,当真有如观音化形。斛律骁眼?波一动?,步伐无声地?走过去:
“窈窈在看什么?也让郎君瞧瞧。”
谢窈匆匆欲收,握卷的手却被他按住,那银光纸上?的文字也就一览无余了。她有些羞赧地?低首:“只是随便写写罢了。”
原来?那纸上?是她新写就的《观猎赋》,字迹娟秀,墨迹新干,几无涂抹修改的痕迹,一气呵成。
文体则是时下流行的骈体,篇幅并不很长,胜在文字清新淡雅,写他们?今日赛场上?的比赛状况,对仗工整,声律严密,在通情达意的同时兼顾了骈赋近乎苛刻的格律要求,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斛律骁匆匆览罢,欣喜道:“窈窈,这?是你写的?”
他知她有些文才,但也仅在治经一事上?,毕竟从未见她写诗作赋。今日之事简直称得上?是惊喜。
谢窈不好意思地?垂头:“妾文字拙劣,不过写来?一玩,不得登大雅之堂,让郎君见笑了。”
斛律骁目光不停,迅速将文章看完,这?才明了她为何不肯给自己看,冷然一笑:“你和叱云家的女郎倒是投缘。”
原来?那赋里着墨较多的乃是那红衣的女郎,却无一句是正面描写他自己的。叱云家一心想促成叱云雁和他的婚姻,妻子竟与叱云雁如此投缘。虽说他并不会纳她,但瞧了妻子这?幅不醋不妒的淡然模样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更别说,原以?为写给自己的赋却是给别人?的,脸上?便露了些不快。
谢窈未觉,低头将文赋收起?来?:“叱云娘子爽利美丽,巾帼不让须眉。妾的确是很喜欢她。”
也很想成为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那窈窈更喜欢她的礼物,还是我的?”斛律骁语声幽幽。
“你……”她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嗔他,“郎君怎么连女子的醋也要吃啊……”
这?一笑真如林花吐艳,娇艳万分。斛律骁喉头微动?,轻轻怀抱住她:“来?而不往非礼也,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窈窈既收了我的礼物,又要回报给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