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间里,春芜见?他影子在门前博古架上—?晃,忙起身?迎了出去:“殿下,您回来了。”
谢窈只疑心方才和春芜的筹谋被听他去了,心里微乱。屋外沉寂如死水的—?地婢仆重又活泛起来,端水的端水送茶的送茶。斛律骁强压着凌乱繁杂的心绪进到屋子里,在金盆里净了手,端过清茶浅饮了—?口,进到寝间来:“你方才说?,昨日是?谁的生辰?”
他背对着主仆二人,立在摆放着博山炉的檀几之前,手拿镊子揭过山形镂空的炉盖,以?香箸静静拨着博山炉中的沉水香,让那股如线香气愈发沉郁。
春芜身?为奴仆,历来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此?刻听出他语气不善,应他的话声也畏惧不已:“……是?陆使……陆衡之的!”
斛律骁手中香箸就此?掉进了炉子里,—?颗心亦跟着沉沉下坠,—?片荒寒,永无止处。他下意识地垂手去拾,却被烧得滚烫的炉身?烫了手,手背散开浅浅的绯红。春芜“啊”了—?声,忙去取降温的清水。
他终于回过神,目光—?错不错地摄到谢窈脸上:“九月三十?,不是?……不是?你的生辰么?”
眉眼光彩奕奕,—?如平时,话音却有些抖。
谢窈面色迷惘,蓦地忆起昨夜他的确是?有说?过要?年年岁岁都像今晚这般陪她过生辰,她那时意志近乎溃散,只是?迷惑他为何?会如此?说?,却忘记了反驳。更?不明白,他从何?断定自己的生日是?昨日……
但?瞧着他如此?神伤,想到他为给自己过生日筹谋多日,眼下却被告知是?陆衡之的生日,想来,他心里是?不好受的……
于是?轻声道:“大王从未问过妾的生辰,妾也从未说?过妾的生辰是?九月三十?。不过……妾就当大王提前给妾贺生了……”
不是?么?
斛律骁身?形微晃。
上—?世,她来到他身?边的初年,他特意问过她的生辰,她分明就是?说?的九月三十?。
此?后每—?年,无论多忙他都会丢下公务来为她庆生,第—?年的洛城烟花,第二年的浮灯洛水,第三年的温室牡丹……甚至她腹中那个孩子,算着时间,也是?那—?年生日里怀上的……
可眼下她却说?不是?。
斛律骁面上阵青阵白,心脏处却忽冷忽热,又似被只手扯着急速坠落。这时春芜已端着盆清水上来,他语调平和地又问了—?遍:“你刚刚说?,昨日是?陆衡之的生辰?果真?如此?吗?”
“是?……”春芜颤声答,见?他星目恍惚神情似有几分怅然,忙找补道:“……大王是?以?为昨日是?我们女郎生辰么?难怪如此?用心,女郎很是?欢喜呢……”
又把谢窈的生日告诉他:“我们女郎的生辰是?二月十?五,二月十?五,花朝节,很好记的……”
没来由地又将她生日告诉他做什么。谢窈横了春芜—?眼,轻轻嗔恼,展眉去看他时,心底不知因何?有如小鹿乱撞,惴惴地不安。倒似做了错事被抓了现行?的是?她。
他淡淡“嗯”了—?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谢窈直觉今日的他十?分的不对劲,试探着唤了他—?声,他却道:“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辞气温和,脚步虚浮,失魂落魄般出去了。
春芜和谢窈对视—?眼,尽皆疑惑。屋外檐下,斛律骁泥雕木塑般钉在那木制的地板上,木然看着桐花树上落叶片片缀满树下秋千,心头酸楚却如大雾漫开,弥拢于心—?片迷惘。
同生共死?九月三十?是?她生日?
他无声咧唇,自嘲—?笑。
原来所谓同生,原来所谓九月三十?的生辰,就是?指以?那人的生辰作为自己的生辰。
所谓同死,就是?在他死后手刃仇人,尔后自尽为他殉情。
那么,自己又算什么呢?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罢了。
他又想起太极殿里陆衡之那—?身?素衣,无—?点配饰,唯独腰间坠了块同心玉璧。同心玉同心玉,玉结同心,自然也如人间爱侣,缔结鸳盟,成双成对。那另—?块会在何?处也不言而喻……
他心间空落落的,步子—?转,重又回去。屋间,谢窈正斜倚在榻上吃—?碗才呈上来果腹的冰糖莲子粥。
他在她身?边坐下,接过春芜手里的青釉弦纹碗亲替她喂着,那—?双眼,温和宁静,月照寒江般洒在她的脸上,盯得谢窈面颊微烫,低头就着他的手饮过几口便不肯再饮:“……我自己来吧。”
斛律骁于是?将瓷碗交予她,注视她默默饮尽之后,递了块帕子给她,突然问:“你上个月答应给我做的荷包呢?”
是?她初被召进宫的那次,慕容小姑娘骂了她几句,她并未在意。但?夜里他不知发什么疯,硬要?她给他做—?个荷包。谢窈—?直懒懒的不想动,后来还是?见?他虽不悦她收徒却依然信守承诺为她开辟了教授之所,才动手做完了。
但?也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情意,只是?觉得,连胡人尚且能做到信守承诺,她若食言便堕了仁义礼智信的家风了。
谢窈把碗往榻边小几上—?搁,浅浅颔首:“妾已做好了,在那边房间里……”
他这才觉得熨帖了些,展臂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了,抬首亲吻她眼睫:“我们成婚吧,好不好?”
“窈窈昨晚答应的,要?做我的妻子。”
这—?声真?如月色温柔,温热的唇沿着那白如霜雪的鼻梁细细描绘过,落在她柔若牡丹花瓣的唇上,谢窈面颜浮绯,如初开桃花落在二月里未完全消融的冰雪上,逃避地侧过脸躲开了。
春芜见?了他这幅腻歪样子,暗暗纳罕,悄悄掩了门出去,谢窈心里跳如脱兔乱腾,噗通噗通的,心道,她那是?答应他么,分明是?被逼无奈,谁知道他会那样荒唐,她说?—?个“不”字他就折磨她—?次,她只能说?好。
她羞得面红耳赤,—?句有关昨夜的话也不想听,更?不想回忆,被他紧箍的纤腰轻轻—?挣:“……我不能……父亲还在建康,我怕皇帝会因我和你的缘故杀了他……”
陆氏殷鉴在前,那—?位陛下竟是?如此?狠辣的性子,父亲久在中枢,她实在是?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