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踩上她握瓷片的手,她抬起汗涔涔的眼睛,只见西靖不知何时过来了,一只手擎着油灯,一只手遮着摇曳的灯光,俯首淡漠地将她望着。灯光昏暗,她并不能将他完全看清,可越是模糊,越是令她觉出一抹熟悉。
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看到他她就觉得熟悉了,因为他不是别人,恰是那日她初中毒时,那个躲在阴暗处,静静地看着她在地上挣扎的东魏迎亲使者,和她那个东魏侍女是一伙的。
她真可笑,认敌为友,认仇为亲,还日夜盼着他给她解毒,而事实上,他才是她所有痛苦的始作俑者,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东宁身上痛,心里更痛,蜷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想着这些日子她都一直跟她的仇人生活,就觉得荒唐荒谬。
西靖蹲下身,取走她手中的瓷片,淡淡地道:“再忍一会就过去了。”那么的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身上还是很痛,然东宁却悲愤哀莫得不想做任何挣扎了,眼睛麻木地盯着虚无的某一点,冷淡地道:“你根本不会给我解毒对不对?”
毒就是他下的,已经不存在他没有解药的情况了,不过是他愿不愿的问题。
西靖道:“我会,不过我需要时间。”
他不是需要时间配药,而是需要时间观察她毒发时的痛苦反应,东宁发现她第一次听懂了他的话。
约莫一刻钟后,东宁毒发的时间过去,西靖打了水来,对躺在地上的她道:“洗了澡就睡吧,剩下的我明天再收拾。”
既已得知他的身份立场,他以为她还会像以前一样,怕给他带来麻烦而自己收拾么?东宁冷笑,没头没尾地道:“一个人只要想死,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法子的。”
西靖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掀帘子离开了。
西靖再去采药,东宁没有跟去。她现在死都不怕了,还怕别的什么呢?至恶不过人心,她已经见识过了,其他再大罪恶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手臂也肿了,跟脸、脖子一样,又狰狞又丑陋,想到再过不久,她全身都会如此,再没了素日的恐惧害怕,她显得很平静、很麻木。
春夏之交的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空万里,中午不晓打哪飘来一片黑云,一时间电闪雷鸣,噼里啪啦地下起豆大的雨点。
院子里还晾着西靖的药草,和早上他清洗的二人的衣物。东宁懒得收,趴在窗边,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雨水打湿。一阵困意袭来,她不自觉地打个呵欠,爬上床睡了。
下午她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下,西靖业已回来,还用过午饭,不过没有喊她。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想是生气中午她没有帮忙收整衣物和药草之故。东宁心里止不住暗自哂笑。想她当初没有过来这里时,他去山里采药,碰上刮风下雨的天气,他晾在外面的东西不是一样被雨淋着?
退一步说,如果她没有认出他就是“他”,这日还像以前那样和他出去采药,他的那些东西不是一样逃不过被雨淋的厄运?就因为她留在了房里没有出去,她就有义务替他照管那些东西么?
又是拿她试药,让她承受各种痛苦万分的非人折磨,又要她帮他照看他那些东西,他对她的要求还真多。
东宁昨夜毒发,早上身子虚弱,胃口也不好,只吃了半口粥,整个上午一口水都没喝。她头昏得很,坐立不起来,清醒了一会,晕晕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雨中归来,各种东西还如走时那般在院子里放着,是让西靖有几分不悦,所以做了饭后他就没有喊她。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场惩罚没有丁点意义。自她中毒后过来这边,胃口一直不好,当然,每日服用大量大毒大寒之剂,胃口想好也不可能。
但她可以不想吃饭,他却不能不让她吃饭,她身子本来就差,再经各种毒物消耗,日有所亏,不见所补,很快就会垮掉。
他不迟钝,能感觉到她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想来是对他的身份有所察觉。她原就不是多话的人,眼下又对他有了防备,怕有什么不适,也不会老实告诉他。他再对她掉以轻心,也许哪天她死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她下午睡的时间长了些。放下手中要忙的事,他净了手,来到她的房间。她正沉睡着,双目紧闭,脸色泛白,气息微弱似无。他摸了她的脉,五脏脉虚浮在外,都是要衰竭的迹象。
如果他不管她,不用明日,当夜她就熬不过,就此长眠,那双漂亮惊人的眼睛此生都不会再睁开。如果他管她,他就要给她解毒。她是个娇小姐,身子娇气,并不能胜任给他试药的工作。换句话说,她对他的价值不大。
是舍还是留?还真是个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