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穆尔站在巨大?的?银杏树下。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遮天蔽日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片天空,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如同纷飞的?蝴蝶一般,在空中旋转,翩然起舞。
这里有这么多的?世界树树叶,每一片都像是灿金的?妖精一般,散发着微光,美丽而又迷人?。
可是,它们都是不行的?。
从艾德琳回归开?始,原本她?寄宿的?那片树叶就已?经还给了达芙妮,如今被塞穆尔挂在胸口的?那片银杏叶并不是达芙妮的?那一片,而是魔法使?的?本体。
然而,它却已?经失去了温度。
“你的?名字将被记载在历史书上长久流传……他们是这么说的?,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塞穆尔的?手掌贴上了世界树巨大?的?树干,然后慢慢地,缓缓地叹气。
“真的?吗?”他低低地说。
“在一千年前,在两?千年前,在更久之前,也有着很多伟岸的?英雄,那么,他们的?记载,留下来了吗?”
如果仅仅针对这个问题,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留下来了,在沉重得无法被某一个人?所举起的?历史典籍当中,有记载那些英雄们的?事?迹。
也许是一个故事?,也许是一句简短的?介绍,总而言之,他们还“活在”历史里。
可是塞穆尔想问的?不是这个。
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一代?一代?人?的?死去,一代?一代?人?的?出生,时间终将冲淡一切。
就算有人?口口相传,就算被记载在了历史当中,新生的?花骨朵是不会理解去年的?阳光和雨露的?。
就像是现在活在世界上的?人?们对于拉蒙特?时代?没有实感一样,未来的?人?们对于这场巨大?灾厄也会失去实感的?吧?
毕竟他们都没有经历过。展开?在他们面前的?也许会是一个平静祥和的?世界,就像是艾德琳曾经在世界树下看到的?那副光景。
然后他们一定会忘记的?。
无需展望未来,现在就是一个最为?鲜活的?例子。
在没有看到那些铁和血,没有见到那些刀光剑影的?前提下,就算帝国的?启蒙历史书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大?部分人?也已?经忘记了在拉蒙特?时代?,各个国家之间频繁战争的?可怕性。
在那个时候,在那个乱世,曾经有一位铁血的?暴君为?了侵略,残忍地,仅仅为?了威慑地屠.杀过敌国的?数十万平民,并被历史批判性的?记载了下来。
“死人?就像是稻草一般,被垒成高高的?山,血水早就成为?了新的?河流,蜿蜒而去。”羊皮纸上的?文字是这样记载那场浩劫的?。
然而现在呢?
这一段历史只?是成为?了一个“故事?”而已?。甚至对于这一“壮举”,在如今,在现在,那位最后公正地审判,被大?快人?心地绞死的?暴君在一些激进的?人?们中居然很有人?气。
“哇,一次死了十多万人?,那可真酷啊。”不曾体会到“生命”意义的?人?这样说。
“如果我们也能把……也全部杀掉就好?了,就像是千年前那样。”
看吧,他们都是健忘的?。
刚刚过去的?这场巨大?灾难对于亲历者来说依旧历历在目,可是以后呢?当历史的?长河流淌而过,抚平所有痕迹之后呢?当时间长到连吟游诗人?的?史诗都已?经失真之后呢?
灾难的?魔法使?艾德琳女士击破了核心,让世界免于天灾的?侵袭。
也许历史典籍上也还会有这么一句吧。
可是其?中的?撕心裂肺谁还会知道?其?后为?了阻止那个核心扩散而死去的?人?们,那些连历史书上都腾不出一个字来记载的?普通的?人?们,还有人?会记得吗?
“真蠢啊,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能……”
大?概会有人?这么说吧,轻飘飘的?,不负责任的?。
厚重的?历史是由血和泪书写而成的?,然而被拯救,被救赎的?人?们终将忘记一切。
然后,就如同春天终将回归大?地一般。
历史轮回。
拯救世界的?英雄也好?,影响未来的?决策也罢,什么都会变成轻飘飘纸页上的?几划墨水痕迹。
“到时候只?有我记得你了啊。”塞穆尔眼眸低垂,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一般。
“为?什么?”
也许世界树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守望着世界,但是没有了艾德琳,没有了这个意外诞生的?存在,世界树所看到的?一切又能和谁去言说呢?
他有着一半的?精灵血统,能够长久的?活下去,可是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遗忘只?是对于非亲历者而言的?,对于真正的?经历者,这份痛苦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只?会如同封入坛中的?苦酒一般不断发酵,并变得愈发醇厚。
在短时间内,要接受“失去”似乎并不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但曾经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塞穆尔很清楚,这一定不是最痛苦的?时候。
能够揭开?伤疤,启封老酒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当你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已?经从这份痛苦中走出来,可以对曾经的?那些事?情微笑而对的?时候,任何一些小小的?细枝末节都有可能成为?尖锐的?刀子,狠狠地往心口最脆弱的?部位扎去。
也许会是某人?曾经翻阅过的?书籍里的?字迹,也许是摇曳在窗台上的?几株花草,也许是某人?曾经露出过笑容的?一个拐角……任何一点?曾经的?痕迹都有可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毫不留情地将“我已?经不怀念了”“我已?经走出来了”的?蛋壳击得粉碎。
直到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发现被护在重重保护下的?心是如此脆弱,普通温室里的?花朵一般不堪一击。
“你不应该做这种事?的?,这太?蠢了。”他违背着自己曾经作为?骑士的?原则,非常自私地喃喃出了这样的?话。
在一开?始就不理不问的?话,那这样的?事?情不就都不会发生了?
不对啊,可是这样是不对的?啊。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样不是吗?
只?有这样的?话,那个人?才是他想要追随的?那个“太?阳”啊。那个人?一定会这么做的?,如果那个人?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不是艾德琳了。
如同最漆黑的?夜中最璀璨的?光一般,那个人?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不知不觉的?地就为?她?所折服。
“我爱着你。”
虽然类似的?话曾经说过很多次,但塞穆尔是第一次把这句明确的?话语亲口说出来。
像是在责怪一般。
可是慢慢地,骑士又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起风了。
微风扬起了塞穆尔的?发丝,也吹起了他手心当中的?叶片。
小小的?银杏树叶随风飘扬而起,并随风向?上飞去,很快就隐没在了世界树高大?的?树枝之间,加入了其?它树叶形成的?舞蹈队里。
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了一起,再也认不出来了。
塞穆尔并没有去阻止这一切。
世界树的?树叶终将回归世界树,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他都不想代?替艾德琳做出选择。
塞穆尔抬着头,怔怔地,呆呆地目送着那片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明显的?树叶,直到它彻底返回世界树为?止。
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又没有树叶了。
不知何时,有一片树叶从世界树的?枝头上跌落而下,在漫天的?叶片当中,它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塞穆尔的?手心,并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种情况塞穆尔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回归艾琳之后,看过很多用精灵语书写的?书籍。
其?中的?一本当中就有着这样的?记载。
“作为?拥有精灵血脉,被自然之心所认可的?人?,若是树叶由于不可抗力的?原因而失去的?话,世界树将重新给予他祝福。”
可是……
可是?
突然,塞穆尔睁大?了眼睛。
因为?他意识到,这片树叶……他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手中叶片的?纹路,叶片的?大?小……这不就是属于艾德琳的?那片树叶吗?
它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又回到了塞穆尔的?手心里。
而且,它在发光,它充盈着生命的?力量,甚至……
它正在说话。
是艾德琳的?声音。
……
“感觉好?久没见了,我的?骑士。”
魔法使?一如既往普通微风一般柔和的?声线从其?中传出。
对于塞穆尔而言,这个声音简直就不亚于创世的?低语一般,如此震撼,如此震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