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能请他们帮忙找人送信吗?”
谢允:“嗯?”
周翡挨个数:“我得先找王老夫人,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先是我哥不告而别,我又找不着了,她回家没法跟我娘交代,这会指不?定得怎么上火,再有晨飞师兄的事我也得告诉她……还有那边叛变的暗桩,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也得知会长辈一声……”
谢允惊奇地打量着她:“你脑袋不?大,可还真能装事。”
周翡被他打断思路,半死不活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越发的想回家——在四十?八寨的时候,她连跟李晟较劲都懒得,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偶尔应付应付李妍,心里什么事都不装,哪怕是刚下山那会,她也只想老老实实地给王老夫人当一个本分的跟班,连寨中的暗桩在什么地方都不曾留意过。
谁知世事无常,转眼她就孤立无援,一身心事。
谢允想了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周翡莫名其妙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包糖块,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恐怕是农家自制,切得粗枝大叶,一块能噎死个把小孩子。
周翡狐疑地看了看谢允:“我以为你一大早出去是有正事,闹了半天是买糖去了?”
谢允摇头晃脑地说道:“眉下一对眼,有人看宏图霸业是正事,我看哄小美人高兴才是正事,有什么高下之分?我觉得我更风雅一点。”
周翡皮笑肉不?笑道:“谢大哥,我看你那轻功还?得练,起码得跟嘴贱差不多勤快,不?然容易有血光之灾。”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拍门声。
客栈开门迎客,只要不?打烊,大门都是敞开,来人却非得敲门彰显自己驾到。
只见那人身材干瘦,嘬腮尖下巴,一张雷公嘴,贴上毛就能出去耍猴,还?穿了一身白衣裳,身后跟着一大帮披麻戴孝的人,活像刚哭完灵。
为首的瘦猴一脚里一脚外地跨在门槛上,将?这小小的三春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冲掌柜的抱拳拱手道:“大爷,兄弟们‘升棺发材’,方才四抬着三长两短入阴宅,嚎了一路,卖了不?少力气,您讨个吉利,赏两杯茶水与我们吃吃吧。”
周翡皱着眉往楼下看,这会住店的客人已经纷纷起身了,三三两两地出来吃早点,一大清早碰见一帮披麻戴孝的堵门,脸色都不大好看。
掌柜的也真是个人物,碰见这事,居然还能挤出笑容来,团团拜了一圈,口中和和气气地说道:“这个没问题,小路子,拿些茶钱过来给‘白孔方’的大哥们解渴!”
那跨在门槛上的瘦猴听闻他一语道破自己来历,便抬眼盯了掌柜的片刻,僵尸似的笑了一下,比划了一个大拇指道:“掌柜的不?愧是生意人,招子亮,有眼力劲儿,懂事。”
周翡小声问道:“‘白孔方’又是什么玩意?”
谢允道:“就是纸钱——原来有大户人家出殡发丧讲排场,怕家里孝子贤孙不?够,请一帮人专门跟着哭灵操办,现在没那么多生意,做起吃拿卡要的买卖了。没事,开店迎客,应付地痞流氓是常事。”
他话音没落,便只见店小二捧着个小钱袋上前,战战兢兢地递给那几个哭丧的。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道:“区区茶钱,不?成敬意,诸位兄弟进?来歇个脚,垫一垫肚子好不好?”
大约是钱给够了,那瘦猴垫了垫手中的钱袋子,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点头笑道:“不?必,不?早了,不?耽误你生意,走——”
他一声令下,一大帮“孝子贤孙”拿起送出殡的唢呐铜锣,一个个唱念坐打俱佳地走了,落下一地纸钱。店小二见他们转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叫掌柜的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扫地去!”
之后他又很快堆出一脸笑容可掬,挨个给店里的客人赔不?是。
倘有那好说话的,抱怨一声就算了,也有不?好说话的,须得掌柜再三作揖,吉利话说尽,嘴皮磨破一层才?行。
周翡从楼上看,觉得他那胖胖的背影很像集市上卖的“磕头不倒翁”,忍不?住恻然,感觉开店这行当,她这辈子是做不?了的。
她曾经感觉迈过了洗墨江就是天高地阔,没什么能难住她,如今才?知道,以她这一点微末的资质,大约也就够给人看门护院的,不?要说大事业,“小事业”也是一团乱。周翡捏了一块谢允买的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半天才能尝出一点发苦的甜味,她心想:“这次回去,不?好好闭关练个三五年,我就不随便出来丢人现眼了。”
就在这时,客栈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唢呐和铜锣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客栈一静,门口扫地的店小二睁大眼睛。
周翡自二楼木窗往外张望,只见两匹快马气势汹汹地跑过长街,马上的人头戴斗笠,看不?清脸孔,直接从白孔方那帮人中间闯了过去,骑马的人手拿长鞭,两下掀翻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孝子贤孙,只见那鞭子上生了倒刺,粘上血肉就能撕下一层人皮。
那两人转眼冲到了三春客栈门前,见那店小二傻乎乎地拎着扫帚不?知躲闪,沾着碎肉末的鞭子劈头不由分说,便向他抽了过去。
眼看店小二一颗脑袋要变成个烂西瓜,自二楼突然落下两根木筷,一根打偏了鞭梢,一根正戳在那持鞭人手腕上。
那骑马的人长鞭登时脱手,险恶的倒刺跟倒霉的店小二擦肩而过,差点头面不保的店小二“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哆嗦成一片树叶。
骑马的人一把摘下头上斗笠,恶狠狠地瞪向二楼木窗——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