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兄弟在面临生死之?际,难道?要因为她染上污名,要被佞臣要挟吗?
江央公主抬头看金横梁,又见宫灯捧明珠,缓缓坐在了他们曾经互相依偎的?美?人榻上,泛着凉意,双手合握紧了掌中物,生了些许温意。
“公主,请随奴婢来。”江央公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是捧荷。
捧荷一手虚扶她的?手臂,一边担忧道?:“公主,您怎么样?”
“你不跟他们一起去逃吗?”江央公主见到她跑回来,很是惊遽地问?道?。
“奴婢当然要回来找公主。”
至于其?余的?问?题,还没?等江央问?出口,捧荷就已经回答了她:“公主放心,五皇子跟在陛下?身边,会没?事?的?。”
捧荷说完,还朝她清淡地笑了笑:“公主毕竟也是奴婢的?公主,您担心的?是什么,奴婢怎么可能不明白。”
捧荷的?冷静自持,让江央公主自愧不如,她是看不到活路的?绝望,捧荷却一直想要带她寻求生路。
逆贼造反,王宫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宫人纷纷自行逃窜,尊卑不分,完全没?了往日的?规矩严谨,只想着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陆危撇开了一切的?顾虑,不顾一切地奔向了琉璃泉殿,他咬着牙,只盼着公主不要怕,再等一等。
他们曾经尊贵的?娘娘、公主、皇子,甚至于是一国之?君,也被弃之?不顾。
陆危换上了宜章的?服饰后,看上去竟然差不多的?样子。
叛军还是能看出他身上的?衣袍不凡,陆危常年跟在宜章身边,很容易就模仿出了他的?姿态,短时间内并不太?可能穿帮。
“找到了,五皇子在这。”
叛军开始一座宫殿一座宫殿地盘查:“江央公主和五皇子在哪?”
与此同时,混乱中,被换了衣裳的?江央公主,听见捧荷这么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她就被拉着混进了一群小宫女之?中,因为过于颀长的?身形,就猛地被人按了下?去。而旁边按住她的?就是挽栀。
她再次回过头去,捧荷已经不见踪影了。
陆危正看见了这一幕,但他强行按捺着心中想要转头,再去看一眼公主的?欲望,抿着唇偏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的?身躯有些颤栗,他想,他并不是恐惧,只是还未与他的?公主诀别,不甘就此憾憾而终。
他只是不甘心!
看到那张侧脸的?一刹那,被藏在暗处的?江央公主,霍然睁大了眼睛,泪水决堤而下?,不是宜章,而是……陆危!
陆危微微压着脖颈,狠狠地咬住了下?唇,清隽的?眉眼戾气兀现,抬起眼帘迅速地瞥了一眼她后,收回了目光。
走啊,走啊,殿下?!
江央公主被人用力捂住了嘴,彻底被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陆危再次稍微抬起头,余光里,已经空无?一人。
身后的?叛军催促道?:“快点。”
他心中欣慰不已,面上装作?受到惊吓的?少?年,颤颤惶遽地说:“我带你们去见她。”
“我在这。”就在此时,捧荷从里面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几个被同时押送的?内侍瞠,然后,默契地瞥了一眼同样假凤虚凰的?陆危后,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叛军就以为他们是默认了。
“找到了,江央公主在这里!”
捧荷假扮的?江央公主,面对叛军怡然不惧。
“起风了。”捧荷一面走着,一面对身边的?陆危感?叹了一句。
就在这时,陆危眼见着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目中隐了一丝不解。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捧荷要做什么,不由得?失声道?:“别!”
押送他们的?叛军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来就要夺取刀刃,但又何及一个人自己杀了自己的?果断呢。
陆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捧荷自裁于他的?眼前?,仿佛是为他做了赴死的?头羊。
谢淮真志得?意满的?等了半晌,却只听到了江央公主的?死讯:“将军,江央公主死了。”
“你说什么?”
“小的?们去捉拿江央公主和五皇子,江央公主突然就自杀了,五皇子也跑掉了,不过被我们堵在了琉璃泉殿,将军放心。”
对于谢淮真的?部下?来说,怎么想都是五皇子更重要。
之?前?那位二皇子与他们将军来信时,商榷联手的?条件式,可是白纸黑字的?,要将军弄死五皇子的?。
谢淮真却没?有关心五皇子,而是追问?道?:“尸体呢?”
部下?很快就让人将尸体搬了过来,还特地扯了一层垂帘覆盖在尸体上。
谢淮真看了看被抬过来的?尸体,突然大笑了起来,猛地将手中的?帘帐一扔:“那不是江央公主,绝无?可能。”
谢淮真追问?道?:“其?他人呢?”
“还、还没?找到,不知为何,那些人不见了,他们藏身的?地方明明都翻找过了。”
谢淮真霍然想起了什么:“遭了,让他们逃了,五皇子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陆危没?想到,在那一刻,竟然只有他们数十个太?监,守着这座辉煌偌大的?宫殿。
他也可以做到,所有男人都能够做到的?一件事?。
那就是拿起刀剑,守护脚下?的?最后一方土地。
如果不成,就用鲜血去浇灌最后一株花。
“太?监?”最后,谢淮真扫了一眼这些半死不活的?内侍,不屑道?:“这些太?监拉下?去,不,扔进去,给他们的?主人殉葬吧。”
他漫不经心地撇过一眼,带着轻蔑的?笑意。
他自信于一刀下?去,足以杀尽骨气。
“五皇子,微臣是御前?统领邓桓,奉命前?来护送五殿下?离开皇都。”
“我阿姐呢,你们有没?有人去救她?”宜章问?道?。
“殿下?,快走,没?有时间了。”邓桓一把掳起宜章的?腰身,顾不上少?年顷刻迸出的?哀嚎声,将他扛在背上,离开了这里。
“父皇,你要舍弃阿姐了是不是?”宜章见到赫枢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撤离了,他痛苦地质问?父皇。
赫枢有气无?力地说:“宜章,你不该这么说。”
“好,那儿臣请教父皇,阿姐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宜章硬邦邦地问?道?。
赫枢说:“这是宿命。”
这一句话,直接让有着千言万语的?宜章如鲠在喉,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要问?问?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什么宿命,而是父皇您给予我们的?不幸。”宜章咬牙切齿地说。
“这也并不是父皇想要看见的?。”赫枢非常为难地说。
宜章嘶声质问?道?:“您就是让阿姐去替我们受死,去为我们拖延时间,是不是?”
“别去看,忘了吧。”赫枢摇了摇头,仿佛置身事?外地说。
宜章:“陆危呢,让陆危冒充儿臣,也是您做的??”
“是,你不也没?有反对吗。”赫枢这一次笑了出来,说:“江央那么喜欢这个人,父皇怎么舍得?她得?不到。”
江央和陆危绝对想不到,当初在殿中的?喁喁私语,会在今日一语成谶。
她的?将死之?日,也是陆危的?殉葬之?时。
赫枢觉得?这么是多么的?两全其?美?,他养大的?江央公主依旧是江央公主,不会被谢家所玷污,而她在这世?间少?有所喜欢的?,也将会陪着她去另一个世?界。
“儿臣不是您,我忘不掉,母后的?死,是您的?一手促成。”宜章的?嘴角扯了扯。
赫枢闭了闭眼睛,没?有否认。
这是他第一次默认了这件事?,但是,却是在他又失去了长姐的?时候。
谢淮真来抓赫枢的?时候,依旧迟了一步,赫枢的?身边已经布满了前?来救驾的?将领和士兵。
谢淮真朝着车架的?方向吼道?:“赫枢,出来。”
赫枢坐在车架里,黄内侍掀起了帘子,他在光线晦暗中,阴冷淡漠地盯着谢淮真,他们都已经不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了。
尤其?是他,赫枢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垮掉的?事?实了,无?法继续醉生梦死。
这是赫枢第一次,与谢淮真面对面的?对峙,一个造反的?臣子,一个出逃的?君王。
对面的?是真将军,胆魄骇人。
谢淮真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得?不到秦月禅,索性就让她死在对赫枢的?绝望里,让赫枢永生背负,亲手害死秦月禅的?罪孽。
而他,终有一日,会君临天?下?,为他的?月禅报仇雪恨。
“赫枢你好本事?。”
他们虽然看不清楚彼此,但谢淮真的?嘲讽声,依旧传入了赫枢的?耳中:“你看看你那个颓靡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的?君王意气,谁都赢不了。”
反正,秦月禅死了,他们都输了。
赫枢忽然跟着幽幽地叹了一句:“是啊,谁都赢不了。”
江央被人一路护送了出去。
她才知道?,原来这座她长大的?王宫里,有那么多陌生的?地方和路径,她完全陷入了被人牵着走的?状态,但是他们都是安全的?。
最后他们居然是从水道?里出来的?。
她的?父皇已经放弃了她,却是这些宫人救了她。
就在绝望之?际,宜章看到了江央公主,他们一个穿着内侍的?服饰,一个穿着宫女的?衣裙,两相对望。
“阿姐,我就知道?你会没?事?。”宜章跌跌撞撞地奔向她,语无?伦次的?扯住了江央公主的?衣袖,不由得?喜极而泣。
江央公主面对他的?喜悦无?动于衷。
她想要陆危跟在宜章身边,将宜章托付给陆危,何尝不是也将陆危的?性命寄望于宜章的?身边。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都活了下?来,陆危和捧荷代替他们去死了。
在这种时候,连她的?父皇都放弃了她的?时候,竟然是她的?侍从们拯救了她。
那些被称为卑贱的?、狡猾的?宫人们,他们将性命换来了她的?生存。
“宜章,让我看一看,看一看。”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衣袖,她竭力想要看清楚,衣袖上的?花纹。
可是,决堤的?泪水让她眼前?一片模糊,但她清楚的?明白,这是陆危的?衣袍。
宜章与陆危交换了身份,帮他们引开了叛军。
晚霞如同云漫慷慨地铺陈开来,蝉鸣低吟,蟋蟀入草,就连纺织娘也叫唤了起来。
动荡时的?惊魂不定,此时此刻,仿佛又不复存在。
“快看,起火了。”突然有人惊声道?。
宜章蓦然回首,忽然看见了那座王宫,燃起了大火,谢淮真大抵怒极,一把火烧了整座琉璃泉殿。
霎时火焰涌起,大火如同与天?边的?赤霞连接,染红了都城半边天?,江央公主莹莹水润的?眸中,带着悲恸看着远方。
他们的?父皇,是一位暴君,他触怒了天?神,现在,惩罚降临在所有人的?头上。
赫枢看着熊熊大火,大笑又大哭。
他们从后来追上的?将领口中得?知,是琉璃泉殿,谢氏入宫。
谢淮真得?知琉璃泉殿,是秦后之?女的?住处后,命人一把火烧了那里。
陆危的?一生在此时伊始,也在此时节结束,他们不过是这盛世?倾覆的?一角罢了。
焰火熊熊,琉璃泉殿的?巨大门扇,骤然间坍塌破碎。
在众目惶惶中,那人的?双臂晃荡地悬垂在身侧,绣着瑞圣花纹的?衣袂之?上,仍缀有未曾熄灭的?火星,一步一步地,从熊熊烈火中走了出来。
孤瘦挺直的?姿态,见这人间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