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宫里?,江央公主手中握着小竹剪,坐在殿中直棂窗前的榻上,一茬茬地修剪着金茶花,身着交领葱白长衣,浓密的乌发梳成了凌云髻,外?罩了一件竹青色薄纱长袍。
她轻轻地叹了一息,而后兀自摇了摇头,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玉色笔杆。
“公主这是怎么了?”捧荷见状关?切道?。
江央抬起素指掩在眼皮上,摇了摇头说:“不,只是有点心神不宁。”
“公主是为了五殿下?”扶婉沉吟了下,“若是为此?,也不必太多虑了,这世上哪有亲姐弟有隔阂的,更何况五殿下和您,都是为了彼此?着想的。”
“我怎么会和他有隔阂呢。”江央公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扬眉淡笑道?。
捧荷笑着点了点头,抻了抻公主挽起卷得有些皱起的鹅黄色衣袖,附和道?:“是嘛是嘛,姐弟间本就该如此?的。”
江央公主孩子气地咕哝了一声?:“真是个唠叨的性?子,这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奴婢还不是为了公主您,”
“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江央公主挥了挥衣袖,扶苏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大?抵宜章还在郁闷吧。
细细想来,他委屈也是常理,他正是该贪玩的年龄,却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比起宜章她就好太多了。
“罢了,许是闷的,出去走走吧。”
“嗯,也好。”窗纱外?竹影摇动,绿意重重,江央公主的眼皮又?动了动,她只当是看东西?看得太累了。
挽栀带人捧来了出去的鞋履和外?衫,亲自侍奉她更衣,笑盈盈道?:“是了,公主看了一天的书,现在这个时辰外?面也凉快了,出去走走最好。”
御兽园里?自从陆危掉下去,亭山里?就陷入了幽静无比的氛围中。
“人呢?”扶婉公主在一阵错愕过后,下意识探身往下看去,怎么也看不到陆危。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语气有点迟疑起来:“会不会是摔死了,或者是疼晕了?”
宫里?以前冬日里?,有人扶着梯子,去为宫殿整理琉璃,瓦就掉下来摔死了,这地方也是差不多高的,下面还都是碎石嶙峋。
“喊不出疼,那就是不疼了,怎么会疼死呢。”二皇子手臂搭在栏杆边,不以为意地笑道?。
扶婉公主被他的这番歪理邪说,差点惊掉了下巴。
而且这时候,还说这些风凉话,是为了什么,有意思吗。
小内侍远远地躲在山石后面,也不敢探出头去看什么情况,生怕一钻出去就看见有人拦在自己面前,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在这里?还是太远了一点,什么都听不见。
他之所以紧张,也是因为那位扶婉公主,一直和他们五皇子关?系紧张。
他却见陆公公已经消失不见,而扶婉公主弯腰正在向下张望。
二皇子倒是看热闹的一样,若无其?事地拿起手里?的折扇,轻笑道?:“扶婉,你难道?还怕一个简单的月照宫吗?”
他虽然没有那么的骄横跋扈,但少不得有些自视甚高的秉性?。
“我何曾说过我怕她了,”扶婉公主转过头来,神情变得尤为严肃了起来,她要更正二皇兄的话:“但这不是我怕不怕她的问题,而是二皇兄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哎呀,咱们的父皇一向是最疼爱你的,连我与你二哥都不及你,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咱们的父皇日理万机,还会管一个内侍的死活不成。”二皇子故作不屑一顾道?。
这句日理万机让人听不出,是反讽还是真心实意了。
扶婉公主闻言半转过身子,靠在栏杆上抱臂,嘴硬道?:“我并不是怕她,我只是觉得麻烦。”
她话音未落,身边一起朝下看的侍女?又?颤颤地抬起手指,指着下面,对?公主磕磕绊绊地说:“公主,他、他没事。”
“怎么可能……”扶婉公主抬目看去,口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陆危并没有直接摔下去,而是抓住了最下面的栏杆,悬在了外?面,只是也摇摇欲坠。
她急忙开口道?:“二皇兄,真的别开玩笑了,还不快让人把他拉上来。”
真的弄死了人,母妃定?要责备她的,尤其?这还是扶苏殿的人。
“运气还真是不错。”二皇子半点都没有吃惊,反倒是早有预料。
扶婉恍惚了片刻,喃喃地问道?:“二皇兄你知道?他没掉下去?”
“当然,扶婉你还是没经验啊,这种地方人若是摔下去,该是发出一声?闷响的,砰,这样的声?音。”二皇子笑得一脸清朗,还伸出双手给她做出示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二皇兄,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扶婉公主面色一变,二皇兄是疯了不成,有什么话非得要这样问。
二皇子这会却对?扶婉的话置之不理,抬起了腿,一脚踩在陆危抓住栏杆的手指上,声?音低低的,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现在呢,你还知道?什么?”
陆危的声?音艰涩沙哑,同时又?因为攀附牵引在石壁栏杆上,声?音也较着劲,听上去就格外?的硬气:“卑臣的确不知,二皇子问得再多,卑臣也依旧是这句话。”
“扶婉,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了。”
“你要害死他,就没想过,若是被父皇知道?了怎么办?”扶婉公主身为心思纤细的女?儿家,比他们在意多了父皇的反应。
也对?这种残忍的事情,有着天然的抗拒感。
二皇子眼底的冰冷笑意扩散开来,手持精美的洒金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栏杆,风轻云淡地说:“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了,若是谁敢多嘴,照着这样再来一个就是了。”
“扶婉,他一个太监都敢对?你不敬,不就是仗着背后有扶苏殿和月照宫吗,岂能饶了他,日后别的宫人,不是更敢犯上了。”二皇子睨了陆危现在所出的位置一眼。
笑得一脸若无其?事,温文尔雅。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处处与人为善的二皇子了。
“原来,二皇兄你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扶婉公主脸上的血色飞速散了去,她怎么也听出了其?中的玄机。
二皇子不啻于在扶婉面前遮掩真面目,他徐徐微笑道?:“要不然呢,我也没说错是不是,扶婉你不也很厌恶他们吗?”
可她没有到了这种地步,扶婉公主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面目可憎。
被二皇子如毒蛇般的目光滑过,扶婉公主身边的宫女?收紧了肩膀,不想让这位渗人的二皇子注意到自己。
简直太可怕了今日,她深觉方才奉命去叫陆危的自己愚蠢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