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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碎语(2 / 2)


到了入寝之时,捧荷等人开始服侍公主洗漱卸妆,沐浴更衣,铺被陈衾。

与平日唯一不同的,守夜的人被江央公主亲自开口,换成了陆危。

“公主?”

“那奴婢等人就告退了。”捧荷拉着挽栀一起出去了。

一看就知道,公主今日的心情郁郁寡欢,多说话只恐会触了霉头。

劝慰公主宽心这种事,还是留给陆公公好了。

挽栀在退出去后,突然郁促地吐出长长一息。

她没头没脑地对捧荷说了一句:“我有点明白你当初的感觉了。”

“感觉?”捧荷不明所以,反问道:“什么感觉?”

挽栀动了动嘴角,从外面看到殿中烛火照耀,青灯叠影,那道高挑清瘦的影子,错落在了朱漆直棂窗上,正微微躬着腰身。

她不由得暗自腹诽道,当然是嫉妒的感觉。

举目可见,江央公主待陆公公的不同,的确是在众人之中太不寻常的。

而且,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种“不同”,会越来越特别的。

也不知道五皇子什么时候,能把陆公公带回去。

挽栀怀着一点复杂的心绪,将莫乱七八糟的心情收拾了起来。

陆危从她们离开后,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只是做着她们所做的事情,将公主换掉的衣物收拾掉,以及夜里可能要喝的茶水准备好。

江央公主坐在床榻上,乌发如瀑,她怀里抱着一半迎枕,手中卷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陆危放下外面的垂帐后,没有公主屏退的吩咐就守在一旁,在公主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话后,依次絮絮地回答着。

“你没有忘记好好读书吧?”江央公主突然问道,这种询问不是日日皆有的,而是一贯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江央公主略微自嘲地想,自己可算不上是好先生。

对陆危读书这件事,不过是想起才要问一问的。

倒像是一时为了好玩而已的。

“卑臣愚钝,迄今只识得了七十二个字。”陆危深刻的了解,自己与公主他们差得有多远。

“这样吗,已经很快了,说来听听,都是什么字啊。”江央公主换了个姿势,腰背半倚着身后的迎枕,坐在床榻上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明明就是很无聊的事情,但是,她出奇的饶有兴致。

江央公主颔首道:“嗯,确实是七十二个字。”

陆危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听见江央公主这么说,似乎得到了莫大的认可和褒奖一般,忍不住高兴的清朗一笑。

“我问你,我这个字怎么写?”

陆危想了想,手指沾了一点水,在自己的手中虚写了一遍给公主看。

“错了。”江央公主看他一眼笑说。

陆危虚心请教道:“何处有错,请公主指教。”

“伸出手来。”江央公主朝他勾了勾手指。

“是。”陆危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半蹲在了脚踏上,就在公主的面前伸出了手掌。

江央公主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字,陆危的眼里心里,俱是她近在咫尺的眉眼,今日的眉是远山眉,长长的弯上去一道弧,灵动鲜活的。

比画里的仕女图多了灵气。

他已经太熟悉这张面容了。

犹如美玉细细雕琢打磨而成的额眉面庞,光洁如玉,又仿佛是一泓碧水聚成的眼眸,那不是寻常的好看,而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好看。

江央公主没有沾水,而是擦去了他掌心的水渍,直接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出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公主的指尖是又轻又软的,和他自己的一点都不一样。

很快,江央公主就写了一遍方才的字,再次问他:“看出什么不同了吗?”

陆危早已神摇意夺,脑海里都是混沌一片,哪里能记得是何处有差别,只得羞赧地摇了摇头:“卑臣没发现。”

江央公主对他出奇的有耐心,在他的目光下,又写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指点了出来:

“看,这里少了一点。”

“是,卑臣学会了。”陆危说。

江央公主有了点成就感,笑道:“你要牢牢记住,本宫日后可能还要考的,还有其他字,不要也记错了。”

日后能这样看到公主的人,又会是谁呢,陆危对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人,充满了嫉妒和艳羡。

“你在想什么?”江央公主发现他在出神,点了点他的额头问道。

陆危恍恍惚惚地说:“卑臣在想,公主对卑臣的恩德,不知能以何报答?”

来日的驸马都尉必然出身金贵。

哪里是他可以比拟的。

“这并不是没有缘由的,你不用太挂怀。”江央公主很清楚,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而已,她又算不上是什么太好的心底。

也只有这些亲近的人这么以为的罢了。

她也只是为了宜章。

陆危顿了顿,转过身来,垂头悄声说:“卑臣会保守好这个秘密的。”

“这算得上什么秘密,难道还是祸事不成,宜章从来没教过你,只是没有想过罢了,并不是错的。”江央公主讶异地看向他,

“公主,您不知道吗?”陆危倏然略微抬起眼皮,侧过头看向江央公主。

江央公主反问道:“嗯,怎么了?”

公主是真的不知道啊,陆危低头默默地想了想,倒是很平静地说:“宫中禁忌罢了,宦官识字,会生乱的。”

江央公主不以为意地道:“可是讲道理、□□定国的士子,都是识字的啊。”

陆危诚恳地说:“士子有前途,宦官没有。”

他们注定是一无所有,也许有的人还有可以挂念的家人,但陆危没有。

“父皇身边的内侍是识文断字的,至少,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江央公主将书页从白皙的指尖掠过,如同翻飞的雪白蝶翅落下去。

她懒散地将被子上的书卷,丢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她扭过头来问他:“本宫说的是不是?”

“是,”陆危不置可否,随后又道:“可卑臣,从没想过那个位置。”

那不是他想要的,那里没有他想要的主人。

“宜章同你说什么了?”

“没有。”

“说的很难听?”江央公主听他这么干脆的否认,就知道有问题。

陆危敛下眼眸,回忆起五皇子所说的话,也许真的很令人难堪,可他不能让自己太在意。

“啊,必然是难堪的。”江央公主轻轻溢叹一声,她还是很

陆危这次唇瓣微张,缄默了半晌,从齿间吐出一个字:“是。”

江央公主端着木樨花茶,怔忪地看向陆危,反倒抿了抿唇,说不出什么了,她只能呐呐地道:“宜章太敏感了,他还是不懂的。”

陆危含蓄地笑了笑,五皇子并非不懂,而是他不需要,也不愿意外人过分亲近公主,那是骤然失去血亲为五皇子带来的阴影。

她说:“日后,待他有了心上人就不同了,本宫也并不会那么重要了。”

“心上人与公主还是不同的。”其他人怎么可能同公主相提并论呢,陆危如是想。

江央公主口吻平淡如水,意味又格外绝对地说:“不会有谁永远是谁最重要的人,世事总是会变迁的。”

陆危闻言,抿起的唇齿微微翕动。

终究无言以对。

他太想要对公主说,也许可以不那么决然的否定,若是殿下肯稍微低下头颅,便会看到真实的悖论。

但他不能说,一字一句都不能说。

那是值得掉脑袋的犯上之语,所谓相思,便是近在眼前,却遥在天涯。

“公主请安歇吧,明日一切都会过去的。”陆危轻声细语地说。

江央公主越发的心生迷惑。

既然,上天让陆危成为这样妥帖温和的人,又何必将他推入这宫廷之中,成为一个太监呢。

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呢。

江央公主渐生困倦之意,白玉般的手指微微蜷起,眼帘一点一点地掩了下去,喃喃地说:“但如今这样,也很好了……”

至于后面的话,陆危俯身在帘外,轻手轻脚地移去银灯烛火,没有听得太清楚。

他也在想,这样就很好了。

陆危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了出去,即使他十分了解,这所谓开始就是结束。

他还是情愿如此的。

月光长长如素练,慷慨地倾洒在了月照宫上下,染上了静谧之色。

夜深之后,唯有月光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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