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章毫不吝啬地赞美自家的阿姐:“我当然相信,幼年父皇母后都说过,倘若阿姐生为男儿,恐怕就不需要来我了,教一个陆危自然绰绰有余。”
“他是不同的。”江央公主无意义地坚持道。
这句话听上去太奇怪了。
宜章心道,这是着了什么魔不成。
“他当然和你我不同,这就是命啊,这就是他们的命,你看你我,生来就是人上人,他们也是生来就是卑躬屈膝的命。”宜章双手捧着腮,百无聊赖地说。
“改变他做什么?”宜章显然不以为意,慨然道:“况且阿姐你未免忧思过甚,再而言之,这就是陆危本就该有的样子。”
倘若,陆危不是这么慢条斯理的一个人,那就似乎也不是陆危了。
“是吗?”江央公主歪着头,慢条斯理地修剪、别枝、插花,抬起眼眸认真地同他说这一句:“我需要让他变得不一样一些。”
“我知道,阿姐想让他为你我所用,可是,这一切有用吗?”宜章在旁双手抱臂,听了阿姐的话双眉紧拢,仿佛若有所思后道。
江央公主眼皮都不抬,言简意赅地将他敷衍了过去:“但凡是变化,总会有用的。”
需要变化的不止是陆危,还有她自己。
这得感谢父皇的那一杯酒,以及他的戏弄。
自以为心如死灰的江央方才明了,她到底是不甘心这样等待死亡的,也许母后的死因,不止是她当日的目之所见,不止是父皇的听信谣言。
她始终以为,生命来自于父皇母后,当他们将她弃之不顾,那她的活着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他们眼中最尊贵的嫡公主,就是扶婉羡慕到了极点的她,一直无忧无虑地生于缥缈的和睦欢乐之中。
以为自己的未来是无休止的,以为是为了父皇母后的恩爱长久。
她深刻的相信着作为公主的自己,虽然不能像宜章那样被人给予厚望,甚至只能在多年后,和众多公主的命运一样,成为某个家族和男人的附庸。
但她作为帝后的第一个女儿,生来就是有意义的,不会泯于众人。
宜章面无波澜,离开时依旧轻松地说:“阿姐,你不必出来了,陆危送我就可以了。”
江央公主正靠在椅背上,仰头半阖上了眼,“嗯”了声后,说:“那就让陆危送你去吧。”
陆危应了声“是”,乖顺地随五皇子走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殿内重新恢复了安宁。
江央公主徐徐睁开眼,羽睫投下淡淡的一片阴翳,看着宜章和陆危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地渐行渐远。
偶尔宜章和颜悦色地说一句,陆危垂首附耳地应答,状似十分的和气。
她便无声地微笑,自我嘲讽了一句:“都是虚假的。”
母后的温柔和爱护是缥缈虚假的,父皇的夫妻恩爱也是自欺欺人的。
当他们离散失去彼此,她这个所谓见证帝后之爱的女儿,也就遭到了否定。
在皇觉寺里,她很安静的等待,始终没有等到。
回到宫里,她还是以为,需要自己的死来安抚父皇,那杯酒她才会那么“坦然”的接受,而后又成了笑谈。
陆危的出现,让她暂时转移了视线。
她没有问过陆危,但是能够想到,他到了今天的位置,是何其不易。
陆危在他们的眼中,仅仅是碌碌而生的蝼蚁罢了,人不可能为了蝼蚁的坚持不懈改变自我,因为你很明了,它们能有什么信念呢。
直到宜章告诉她,陆危竟然在学识字。
彼时江央公主的内心是发笑,并不是嘲笑微笑,就是纯粹的好笑。
甚至有一点感同身受的苦笑,早知前路已定,何必徒劳挣扎。
做这没有结果的事情。
饶是心里默默地狡辩,她还是受到了震动,她不得不第一次正视了陆危,当成与他们一样的人来正视。
陆危还是做到了,不认命并非徒劳无果的。
果然她此前所有的怨天尤人,都是胆怯懦弱的借口,她的不挣扎是恐惧成为徒劳。
然而走到绝境里,她依旧很想活下去,陆危是个很坚韧的人,她会需要他的。
相比起江央公主,她的弟弟宜章对陆危,就没有那么柔和了。
陆危束手缓步,宜章负手而行,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到了,江央公主听不到声音的地方。
“陆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是胆大妄为,目中无主!”
五皇子骤然偏过头冷声质问,凛然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压迫:“阿姐在做一件贻笑大方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毫不掩饰自己对陆危的叱责问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