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知道,喜怒无常的皇帝,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个女儿的。
“日后不要自作聪明,免得将命搭上,该听话时就听话。”
陆危默默的在心底反驳,他也知道,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听。
他始终都知道。
过了两天后,皇帝那边似是没有了任何动静,他们也意识到,可能那只是皇帝的一时起意,不必当真了。
宜章那边也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而月照宫的主殿里,捧荷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到江央公主正在窗前作画,似是心情已经转圜过来。
她笑吟吟地讨巧道:“殿下,今天的阳光普照,晒得人好舒服啊。”
“是啊,”江央公主的声音清淡,带着一点的暖意,仰首轻软道:“春风不管人间恨,溪上樱桃花自开。”
她拈着笔转眸见陆危面上,笑意深深,歪了歪头,奇怪地问道:“陆危,你在笑什么?”
“卑臣在为公主此刻的欢喜而欢喜。”
陆危的笑,多是谄媚或者虚伪的,眼中带着精于世故的狡猾,嘴角勾起的是诡计与算计。
唯有此时此刻,他的笑,仿若漾起的一池春水,泛起淡淡清波,扬起头来,笑容里透出天晴气暖的明朗温暖来。
江央公主忽地感觉,仿佛有什么微妙的东西落进心里,像是一片叶子落进湖里,偏偏又无着无落的,让人心慌。
她看向陆危,他依旧安安静静的,束手立于她的身旁,一颗不安的心,安定了。
她的惶惶不安,终于如潮水般消退了。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将一切都寄予在宜章身上,也不想。再让他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境地里,那些事情还是尽量远离的好。
须知,这里是帝王的皇宫,而不是寻常百姓家。
不能太过贪心,否则就会有报应的,她一直是这样这样克制自己,尤其是在面对宜弟的时候。
那件事,宜弟也许还没有忘记,但她一句都不能提,就当他全部都忘记了。
陆危是个可靠的人。
江央公主才会在他面前,放任了自己的一些懦弱和胆怯,那是宜弟都不曾了解的一面。
“去通禀公主,就说五皇子来了。”
宜章来月照宫已经成了常事,若不是必须要在扶苏殿,他恨不得和从前一样,和皇姐同居在一座宫殿。
他们以前就是一起养在栖凰宫的,手足和睦。
而一个人坐在廊下的陆危,并没有察觉到五皇子的到来。
他低头捧着一本发黄的旧书,竟是孩子用来识字的,手指顺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他学的究竟是太晚了些,过了记忆最灵敏的时候,不如八九岁的孩子学得快,不过肯学总比不学的好,不学永远只能做个睁眼瞎。
其实在这宫里,不识字也没什么,多的是宫人如此。
可他的主人是江央公主,哪怕仅仅是暂时的,陆危依旧想竭力留下点什么痕迹。
宜章得了闲暇时光,便径直跑来月照宫。
他如今有了阿姐,连身边的伴读,都不怎么理会了,往日最喜欢出去跑马,现在也不愿意去了。
看见陆危坐在廊下的台阶处,笨拙的拿着笔描什么,这是什么样子,他大字不识一个,居然拿起了笔杆子,便凑过去看。
此后很多年,宜章回想起来他的少年时,这一幕,始终牢牢的定格在脑海。
竹纸上虚虚覆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留下了难看的痕迹。
而这样的一只手,在笨拙的握住他并不熟悉的毛笔,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然而江央公主的封号,却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写得极其端正。
他所有的倾慕,掩藏在心里。
宜章虽然对陆危那么说过话,但心情若好,对一等奴婢也可不分尊卑上下,为人随和又风趣。
“吼!”他从台阶上跳下来,吼了一声,故意从后面吓他。
陆危果然手忙脚乱的差点栽倒,惊声问道:“五殿下您是何时来的?”
“吓到了吧,让我看看,”他伸手作势要去抽陆危手中的纸张,一边笑嘻嘻地问道:“你这是在写什么啊?”
“没、没什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五殿下,可要卑臣为您通传?”陆危惊惶地抬起一只手遮住纸张,仰起头望着他,是一脸讨好的苦笑。
“不看就不看。”宜章点了点头,佯装负着手要往宫殿里去,就在陆危放松警惕的一霎那,这位狡猾的五皇子猛地折身朝一伸手,就抢走了陆危手里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