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匹骏马飞驰出寿春城,当先一人正是霍去病。后面的人全部身着土灰色劲装,腰悬佩剑,身后斜背长柄马刀。这些?马上大汉虽然衣着普通,但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凛然气?势,令百姓们望而生畏、悚然规避。
一行刚出寿春城门,赵破奴便双腿轻轻一磕,催马赶上霍去病,问:“喂!刚项婉儿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是啊,拿出来让大伙瞧瞧!”李敢也跟着凑趣。
“行啊,”霍去病忽而勒住马,神色自若地对着伙伴,看不出丝毫异常,“老规矩,赛马定输赢,输的人任凭发落。”
赵破奴看一眼霍去病坐下那匹外形纤细,姿态优美的乌身马,一时之间摸不清底细,他看不出霍去病此时自信满满是虚张声势,还是胜券在?握……
“怎么?输怕了?不敢比?!”霍去病挑衅,“也难怪,你那匹马拉车还行,做战马就不合适了,我看拉车的骡子?都比它快!”
要说霍去病了解赵破奴,就如同这少年明白他自己。霍去病自然知道他这朋友平时虽智计百出,聪明无比,但若是有谁敢贬低他这吃草的伙计,那真比奚落赵破奴本?身还要让他难受?若不迎战力拼,他只怕会憋屈而死!而他们这些?人没事?的时候,也总喜欢猜赵破奴若是有哪一天?赵破奴娶妻生子?,不知道是对马更?亲热些?,还是对妻、子?更?亲热些?……
果然,赵破奴剑眉倏然立起,浑身透出傲气?,“有什么不敢比?!你划出道儿来!”他说话的同时,身下神俊挺拨,体格魁伟的马也与主人心?意相通,打着响鼻昂起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赵破奴伸手拍拍马脖子?,安抚这不会说话的朋友,心?里颇有些?得意。他暗道:这不愧是几经?周折得来,又费尽心?血□□而成良驹,虽比不上霍去病原来那匹从上林苑里讹出来的宝马,却也是罕见的、他不可或缺的伙伴。此时,霍去病如此挑衅,他赵破奴就算看到前面有陷阱,都敢跳,更?何况霍去病现今坐下的黑马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不信自己这宝贝连一匹秀丽宛若如女子?的马都比不过!
听赵破奴答应,霍去病便假装漫不经?心?地四周巡视,看那光秃秃的树干,结冰的河面,最终他的目光盯在?了李敢身上,问:“你呢?比不比?!”
“上啊!”跟来的灰衣汉子?哈哈大笑着怂恿,“干什么不比,还怕他小?子?不成?”
“瞧那匹马跟个婆姨似的,还怕它不成?!”
……
李敢最初虽不欲参与其中?,但受不了这么多人的劝,最终松口点头。
“那好,”霍去病一指宽阔的平原上、数里之外遥遥可见的村庄,道:“咱们就去那村子?,先到村口者为胜!”
那些?粗豪的汉子?们认为可行,鼓噪着催促另外两人答应。赵破奴根本?不用催,立时答应,李敢却迟疑片刻,最终也点头。
三人控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等待一声发令,便双脚一磕,甩缰绳,催马疾行!骏马奋起扬蹄,留下一串烟尘……
那些?汉子?看得意兴飞扬,也纷纷“嚯嚯嚯”叫着,扬鞭策马,追了过去……
天?是青灰色的,地是黄澄澄的,凛冽的寒风在?天?地之间横行,卷起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儿,发出尖厉的呼啸……
而如此肃杀的天?气?,如此凛冽的寒风不但没有降低这些?群血沸腾汉子?们的热情,反而让他们兴致更?高,呼声更?响,豪气?直欲撕云裂帛,冲上云霄……
而在?这些?奔驰的人中?,头脑最为清醒、冷静的要数霍去病。他需要在?奔驰的快感?中?静下心?来思?考,也让自己不会因为一时冲动折回去!
他想问项婉儿的东西?太?多……
他想问:难道不去找,你项婉儿就不能来看我?我都要出征了,你一点也不在?乎么?
他想问:伍被那个真有那么好么?
他想问:项婉儿你来送别,为何站在?人群之外,而不走近?
他想问:项婉儿你为何到最后一刻始终低着头,不抬头看看呢?
他想问:项婉儿你为何只送《舆地图》?他倒宁愿怀中?揣着的那张《舆地图》,变成一首表达女子?爱慕男子?常借用的歌……
“嚯!”霍去病呼喝一声,催马更?急。汗血宝马四蹄翻飞,卷起漫天?烟尘,如同腾云驾雾般,直欲离地而起,一下子?甩开身后的人马,也甩开盘踞在?心?头的不痛快,向着那既定的目标而去……
李敢、赵破奴以及那一群土灰色衣衫的汉子?,看见那匹外形纤细,姿态优美的乌首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奔驰而去,一瞬间惊讶莫名,勒马驻足观看。尤其是李敢、赵破奴,这两人忍不住心?中?暗骂,骂霍去病这小?竖子?忒狡诈,竟藏一手,忍到今天?才将宝贝现出来……骂归骂,骂完了,两人还要策马如飞,追赶前面的人影,只期望不要输得太?难看……
冷风吹着浓云,阴霾蔽日。四野里一片苍茫,凸显出连成一片的村庄与村口那几棵光秃秃的、迎风摇摆的大树。
此处离都城近,又位于?淮河往来寿春的必经?之路,所以往来人口多,村庄也建得颇具规模。然而这富庶的村庄、挺拔的大树在?赵破奴看来却像是一个个突起的坟头,预示着他和李敢在?这场赛马中?的结局……
越来越接近终点,果然看到霍去病那小?子?正拨转马头,让刚刚经?历剧烈运动的良驹来回兜转。
“你们倒是快点,兄弟等你们很久了啊!”霍去病扬声高叫着,声音听起来不怀好意。
赵破奴圈住马,马蹄徐踏,来回转动,而马上人垂涎的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在?了那匹纤细的黑首马上,“嘿,你小?子?哪弄来这好马啊?”
“别人送的。”霍去病一脸坏笑,“别打岔,愿赌服输啊!”
“送?我怎么没人送啊,别又是你小?子?跟谁讹来的吧?!”李敢从后面赶上,脱口说道。
“我是那种人吗?”霍去若无其事?地反驳,惹来两个朋友的讪笑。少年不理会这两人的反应,幸灾乐祸地说道:“愿赌服输听到没?!不过看在?一场朋友的份儿上,兄弟不为难你们就是了。”
“你划出道,我们照办就是了!”李敢也不啰嗦,爽快地应承。这应承让插不上嘴、来不及阻止的赵破奴险些?骂娘!他哭丧着脸,暗道:李敢啊李敢,你又不是不知道霍去病这小?子?心?有多黑,干嘛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对你客气?,可对我却绝不会留情啊!
“那好,”霍去病很诚恳地笑着,“李敢你就去跟这庄子?里的人讨碗白米饭,记住!是新做出来的,馊的、剩的可不行!”
“你这不是成心?难为人么?”赵破奴一脸不忿跳出来。他暗道李敢出生将门,虽说李广将军克勤克俭,这么多年一直都将所有的赏赐分给?了手下的军兵部众,可李家也从未为衣食担忧。这让李敢去讨饭,能讨来人家的剩饭就已经?不错,他却还要新做的,这不是成心?为难人么?
当然,赵破奴此时跳出来,并非完全为了李敢,更?是为了自己。他知道若是让李敢真这么去讨饭,那霍去病对他赵破奴岂会客气?,只怕到时候他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不理赵破奴,霍去病拨转马头看向李敢,晃了晃手中?的鞭子?,笑道:“道我画出来的,怎么样?敢走么?”
这不是成心?挤兑人么?要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尤其又是匈奴都惧怕三分的飞将军之子?去做那低声下气?、低三下四的讨饭勾当……李敢即便想想,胸中?都有说不出的屈辱与憋闷。但话已经?说出,自幼庭训甚严的李敢自然不能反悔。他暗骂:早知道霍去病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却不想这小?子?还真他妈的阴损!
赵破奴站在?李敢旁边:“霍去病,你小?子?也忒折腾人了,有这么干的么?!”
可后面赶上来的汉子?们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很给?霍去病捧场,鼓噪着要大看热闹,催促李敢答应。
李敢心?中?恼怒,脸色难看,他脑袋一转想发作却又忍住,最后一拍马,提缰绳向前,留下一句,“你们等着!”
那些?看热闹的又怎么会等,他们立时催马跟过去。
就这样,热闹的村庄忽然来了一支奇形怪状的讨饭队伍,他们闹闹嚷嚷,气?壮如牛,讨论着该去哪一家讨,就像这里有人欠他们似的!
霍去病跟在?人群后面看热闹,暗道:人生能有几次讨饭的经?历?这真比看宫里的百戏还有趣。
可惜李敢不觉得讨饭有什么趣,他感?到的是满满的屈辱。而这强烈的屈辱感?让质朴的青年根本?无法在?哪一户前停住马,讨饭。他只能沿着村中?那一条土路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搅得村里百姓纷纷驻足,好奇地看着这一群骑马狂飙的大汉一圈一圈绕着村子?打转。
转了几次之后,李敢下定决心?,在?一户看起来颇为富庶的院落前下马。这三进大院落的正门被看热闹的人打开,露出门内的萧墙。有萧墙遮挡视线,虽看不着里面,但是西?南侧的高大角楼还是高耸挺立而出,现出上头一面簇新的大鼓。
对于?这角楼大鼓,李敢并不陌生,那是在?一般稍富的家庭,院子?里都有的东西?。角楼上一般存有弓矢刀剑等武器,以应付贼盗偷窃抢劫。
李敢下马之后挺直背脊,大步走向那倚在?门旁看热闹壮年男子?。他步履矫健,人也看起来颇为轩昂,可黝黑、质朴的脸上不断抽搐的肌肉却泄漏了他心?底的紧张与尴尬。
比李敢更?紧张的是那壮年男子?,他看到那群从村头跑到村尾的汉子?们忽然在?家门口停下,然后气?势汹汹地下马,似笑非笑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好似图谋着什么……其间,更?有一个脸露狰狞的男人下马而来,一副要人命的凶狠模样。
壮年男子?不自觉地站直身体,警惕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李敢艰难的开口,“我是讨饭的!”由于?李敢太?过紧张,这一句话不像是祈求,反倒更?像是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