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山路渐渐接近那占地颇大的园林,时隐时现的围墙也显得神秘而悠长。淮南王车辇刚到行宫的门口,大门洞开……
正门圆阙、玉堂、前殿形成一条中轴线铺在眼前,借以连绵群山,更有一种虽不精致,却更显气势恢宏的场面,两侧有宫室分布在左右,这些宫室、楼阁顺着地势而建,看起来错落有致,又相互掩映,布局十分精妙。而宫室之间,则全部围以阁道相通。西侧一大片水域在宫殿之间若隐若现,由山上飞溅下来的一道泉水,使得有些楼阁好像是在水中间,让人有一种飞升进入了仙境之感……
车辇顺着中轴线缓缓前行,经过圆阙、玉堂,一下子就可以看到无数的阶梯,顺着好像要达到天尽头的阶梯,最上面是白墙、红窗、青色瓦当的前殿。
前殿的位置很高,这也是项婉儿在山下看到的那一间宫殿。
项婉儿一出马车,就看到了那漫漫的阶梯,这让她有一瞬间的迷茫,好像看到了以前上专业课的那栋楼前长长的楼梯……
记得有一次上完欧洲史的课,她对于文字中记载的欧洲宫廷十分向往,所以多坐了一会儿,等到她想起回宿舍去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走出楼外,低头就是那漫长的阶梯,而从上往下看,高高在上的感觉油然而生,再加上刚才脑子里的东西,她竟忽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中世纪欧洲的一个公主,站在高处受人仰望……
好玩心起,她看了看四周,发现灼热的阳光下没有一个人,便将自己那厚重的、装满书的背包往后一甩,然后牵起裙角,自以为优雅的一步步、一阶一阶往下走……就在走到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来不及惊呼,她就趴在了地上。先着地的膝盖火辣辣的疼,想站起来却头发晕,脚发软……
最惨的是有一群新生刚巧走进校门,猛然见看到她的惨象,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有人跑过来很关心、很客气的问她怎么了,又没有受伤……她很想说:你们能走开些我会更好过,因为身体的疼痛比不上自尊心受伤……
可那时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忍着疼,傻笑着抬起头,然后很快地说:“没事,我没事。”然后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结果她跑了错方向,出了校门,又不敢顺原路回去,就带着跌破的膝盖,崴了的脚,一跛一跛地绕着校外学生路,在别人讶异的目光中,回到宿舍……
苦笑了一下,项婉儿小心翼翼的走下马车,这里这么多人,她可不想要再来一次,再看前面这些或是清癯、或是冷漠、或是飘然、或是高贵、或是温和……的人,听着他们轻松、睿智的说话。
项婉儿虽然明知道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卑微、渺小。
正这时,刘陵走几步来到项婉儿面前,笑着大声说道:“这位就是神女。”她向着正在和刘安说话的几个人说道:“三位先生,您们呼风唤雨带着粮食救我淮南百姓,这位神女可是使得江夏百姓免受疫病之苦,不知道几位有没有仙界相遇,仙术又谁高谁低呢?”
说话声随着这一句话都停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项婉儿身上,这些视线又好奇的、有敌视的、有冷漠的、还有不怀好意的……
众人探视的目光让项婉儿有些不舒服,她局促不安地看了看对面的人,又低下头去。此时,一位高瘦清癯的老者越众而出,只见他黄冠羽服,气度超然,对着项婉儿打了个稽首,蔼然说道:“早听闻江夏神女大名,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幸甚致哉。”
被如此卓然出尘的长者谦和问候,项婉儿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赶忙还礼,讷讷说不出一句应对合宜的话来。
刘陵在一旁笑道:“这位就是田由先生。”接着,她又指着田由左后方的一个中年、神情稍显冷漠的男子道:“那位是苏飞先生。”
项婉儿赶紧恭敬地行礼致意,而苏飞轻轻点点头,脸色平静淡然。
刘陵似乎早已经料到苏飞会有这种反应,丝毫不在意,又介绍田由右后方一个始终温和含笑的人道:“这位是晋昌先生。”
“晋先生好。”面对这个人,项婉儿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老师一样,赶紧问候。
刘陵一笑,继续说道:“这三位可是我父王的知己道友,有半仙之体。我可是每次看到他们就害怕……”说到这里,刘陵故意顿了一下,看别人都在听,看到项婉儿脸上一时的不解,她才又故作无奈地说道:“我可害怕他们哪天成仙飞升,就将父王带走了。”
“大王礼贤下士,求真问道,访得的这些人个个不凡……”张汤在一旁对淮南王笑道:“只怕真是神仙下凡。”
淮南王高贵的脸上神情谦和,“使君说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里面请。”说完携着张汤的手步上了阶梯。
张汤随后先是仰望着高高的阶梯,忽而脸上神情高深莫测,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微笑,也随着步上了阶梯。
等到项婉儿也进入了大殿时,才发觉早有人在里面摆上了矮桌,桌子上杯盏精致,菜肴华美。淮南王已经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而张汤则坐在客位首座。项婉儿微微迟疑,想着自己该在哪里。身旁的刘陵一把拉过项婉儿,两人一起坐在张汤身边一张桌子旁。
项婉儿隐隐觉得不妥,可看到刘陵坦然而笑,便将话都压在了心里,看着众人一起推杯换盏。
她安静地坐着,边吃边观察,隐隐看出这次不同于到淮南第一天时的拘谨华美,这里的气氛更为轻松,而淮南王与田由、晋昌、苏飞之间偶尔说上几句话,更是不用说全,相互之间便已经明白……
酒过三巡,淮南王兴致更好,招来乐工演奏,顿时丝竹管弦之声响起,演奏的竟然是《招隐士》。
张汤一听,瘦削的脸上绽出了笑意,随着乐曲吟道:“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山气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猿狖群啸兮虎豹原,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岁暮兮不自聊,蟪蛄鸣兮啾啾……”
这正是淮南王所作的《招隐士》之词,张汤此时吟诵,大有赞叹淮南王之意,这让刘安心中一喜,道:“没想到使君居然知道这首拙作。”
张汤停了下来,恭谨地说道:“下吏虽然鄙陋,但也知道大王您的才学当今之世难有人能匹敌,故此心中仰慕已久,而大王自得皇上所赐权杖,不到长安朝见,下吏只能背几首大王的词赋,以解仰慕之情。”说着,《招隐士》之曲已近尾声,张汤又吟道:“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吟完他看着田由等人道:“大王一首招隐士,言辞可是让天下饱学之士看到大王求才若渴,也为大王引来了无数这无数的智者、隐士啊……”
淮南王听了心中暗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