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回到家的时候任朵兰正在看广告，遥控器放在膝上，她不时地用指甲盖按一下，但是六点半正是各大卫视的新闻时间。任青提着夏砚阳表示歉意硬塞给她的乌鸡开门进来。乌鸡是夏砚阳趁着她去医院包扎回家取的，礼盒装的，显然也是别人送的。
任朵兰眼睛盯着电视不高兴道：“你，是不是，在外面玩儿，野了？”
任青也不搭话，直接去厨房煮水。两个锅，一个煮大米粥，一个煮乌鸡。她回来的路上跟街坊打听乌鸡怎么做比较出味，街坊讲得很详细，还热心地从家里给她抓出一把枣。
“你在，煮什么？”
“乌鸡。”
“哪儿弄的？”
“同学给的。”
任青利索地在乌鸡上割出几个口子，塞进干枣、生姜，再加葱段、一点点精盐和料酒，大火开炖。大米粥正在电饭煲里咕嘟咕嘟滚着，她切成小火，擦擦手走出厨房。
“姐，我给你换个纸尿片吧。”
任朵兰点点头。直到任青绕到轮椅前，她才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纱布里有明显的黄色的药和红色的血。
“跟人，打架？”
任青嘴里应着“没有”，熟练地替任朵兰褪下睡裤，取出有尿迹的纸尿片。
任朵兰第一次小便失禁，是在任青上初三的那一年。新上任的班主任不满任青总是迟到早退要来家访，任青拦不住，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困难，只好用各种借口拖延。某天饭后有人敲门，任青咬着馒头打开门便看到一副“我就知道你家没有搬走”表情的班主任。她赶紧道歉，班主任的目光却忽然变了，接着，任青听到很细微的淅淅沥沥的声音，她慢吞吞回头，看见任朵兰手指搭在厕所的门把手上，脚下一摊不明水渍静静反射着橘黄的灯光。
那是任青第一次听到任朵兰哭，闷在臂弯里的，很轻微的。任青不知所措地蹲在她身边，不停地叫她。
“我抱你去床上趴一会儿吧，明天上午复健，我跟老师请过假了。”任青说着，双手环过任朵兰的脖子和腿窝轻轻松松地抱她起来。
“姐，你喝喝看乌鸡汤，不错的话，我听说我一个初中同学的亲戚家里养着乌鸡，价格很便宜。你要是愿意喝甲鱼汤也没问题，但是不像以前好弄，路口饭店里甲鱼的生意不好做。”
任朵兰不轻不重哼一声，慢吞吞道：“头上，怎么弄的？”
任青顿了顿，说：“切水果的时候夏砚阳不小心划的。”
“切水果，切到，脸上？”
韩铮下午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任青知道任朵兰不喜欢夏砚阳，也不多说，她默默地替任朵兰按摩小腿肚。转而问：“姐，你为什么喜欢小警-察？”
任朵兰用力抽回腿，脚趾头上硬而尖利的角质皮狠狠割过任青的掌心。
“滚。”
任青看看任朵兰的脸色，鼓起勇气坚持道，“有一次小警-察跟你吵架，怪你不肯请假陪他旅游，你很生气，让他滚蛋，你说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任朵兰当然记得他们那次争吵。他抱怨说他总是一再地迁就她，她没有时间约会，他来接她下班再送她回家，也算是约会……结果他难得能修一次年假，她一再推诿，不过是三天不到四百块的日薪和三百块的全勤奖而已。任朵兰懒得告诉他七百块是他跟同事的一次聚餐，也是她一个月的房租。她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工作很累，再听到小警-察的抱怨，就总是压不住火。
“不要，提他。”
任青眼睛微红，各种消沉的情绪在心底不断地翻搅，她继续道：“我觉得真吃力，总是羡慕真累……羡慕久了，就会变成嫉妒。”
夏砚阳的刀划到她脸上，在确认她眼睛没关系以后，一直担心她会破相，后来跟着赵妍一起怂恿她去做微整形手术。
她当然……当然也知道她们是故意的。她们明明知道她在打工。
夏砚阳似乎渐渐觉得，相较于她的不识抬举，赵妍虽然性格不好，但是更适合做她的朋友，赵妍有时间跟她逛街，跟她去度假山庄，有跟她一样的品味，从不会在她常逛的专柜丢脸地翻价牌。
田藤感到很抱歉，在他家弄伤了她的额头。他问她想不想要他卧室里的榻榻米，他的身高长到一米八二以后初中时期买的榻榻米长度就不合适了，他妈妈本来打算收起来，但是如果她喜欢，直接拿走没关系。任青没有任何喜悦地摇头，米黄色的榻榻米，就跟盛放元宵的三角兜儿一样，太漂亮了，藏不进她的陋室。
任青隔天上午带着任朵兰去医院做复健，偶遇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是来探病的，他父亲的朋友七十多了，得了脑瘤，恶性的，很乐观地跟他说古稀之年得绝症，命运对他挺够意思。数学老师下楼的时候，任青正背着任朵兰上楼，电梯坏了，工人正在维修，半个小时以后才能正常使用。
任青被肩上的重量压得抬不起头。任朵兰一米六八的个头，如今瘦的只剩下八十五斤，任朵兰长她十斤，却矮她半个头，一路背上四楼八十四级台阶实在吃力。
“让你，等电梯，不要，摔。”
“不会摔下你的，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体育课上掰手腕儿，我只差没有掰过体育老师。”